明末清初,江南青楼之上多出才色兼俱的秀慧女子, 除去早期脍炙人口的 “秦淮八艳”(柳如是、李香君、顾横波、寇白门、董小宛、陈园园、卞玉京、马湘兰)般的顶级人物,后来的沈宛同样也不能让人小觑。然而,同样是青楼才女,却少有人关注沈宛,记住沈宛。直至终于在有关纳兰容若生平的记述上发现其踪迹:“容若妇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著有选梦词。述庵词综不及选。菩萨蛮云‘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聪系月中。醒来灯未来,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丰神不减夫婿,奉倩神伤,亦固其所。”(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好个“丰神不减夫婿”,众所周知,纳兰容若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清家词话和学者都对其赞誉甚高,王国维也曾给予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至高评价。沈宛能够得到那样的称赞,词学功底自然非凡了得。难怪年纪轻轻,就有词集刊印于世。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紫玉钗斜灯影背,红棉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关关鸡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几乎所有的爱情诗篇都源自于君子与淑女的故事,传说上面的那首《浣溪纱》就是纳兰容若写给沈宛的。考证有下:“是阕全用唐传奇《霍小玉传》事。‘十八年’、‘紫玉钗’,皆为小玉传中明文;‘吹花嚼蕊’,独切小玉身份; ‘红绵粉冷’数句,亦可於小玉故事见其仿佛。容若身所遇、词所述,必为倡家女,决不可移贵家闺阁。此乃为沈宛作也,记新婚情事。”(赵秀亭《纳兰丛话》),更有人因此推断纳兰词中种种爱而不得,辗转反侧的痛苦幽思情结皆由沈宛所发,她就是传说中纳兰的所谓“表妹”和“入宫女子。”捕风捉影,穿凿附会者甚多,实在不堪一提。 可是,一个爱情故事的隐约形廓却也就此而渐渐浮出了水面:纳兰容若在发妻卢氏去逝后,又续娶官氏为妻,并有颜氏为侧。然而这一切,却似乎仍然无法满足他内心中对于爱情和知己的全部诉求,于是便有大量的悼亡篇章相继问世。其中的哀怨,从三首《虞美人》中即可窥见端倪: “(一)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二)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三)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在纳兰容若三十岁那年,也就是逝世的前一年,合适的对象终于适逢其时地出现,她,就是沈宛。说合适,第一点是在相逢之前,两人各以词学称道于外,早就相互知闻(或者也可以进一步推断为先具有彼此仰慕之情),在知己方面的问题自然是已迎刃而解。第二点是自从卢氏死后,纳兰那颗情感丰富的内心失去滋润早已经干涸得太久,正是需要一场甘霖到来的时候了。初见沈宛,纳兰容若惊而且喜,在《减字木兰花》中写道: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有情有义的两个人,遂而就此结下相好,纳兰容若也因之接沈宛入京,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但毕竟,沈宛的身份和血统摆在那儿,她是绝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的,因此两人只可能维持没有名份的关系,过着情人式的生活。这个时候,无论是在沈宛还是纳兰词作中,都看得出在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相知互怜的内在联系。然而,天公不作美,这种关系只保持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不久之后,纳兰突然因病辞世,留下了孤独的沈宛,只好重返江南,寄情诗词,抚慰内心楚痛。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此后,沈宛虽仍时有诗词传世,但有关她的记述却与纳兰的死亡一起打上了句号。至于传说她与纳兰曾有名叫做富森的遗腹子留下,多年之后,这个叫富森的人七十岁的时候,甚至应邀参加了乾隆所设的千叟宴,成为明家荣耀,那已是不可考证的后话……
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前代诗人秦少游的一首《鹊桥仙》,如泣如诉,传颂大江南北多年,似乎为这段短暂的恋曲送上最恰如其分的哀绝唱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