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碎笔》,是史铁生的散文随笔集。
它是一本思想者的书,是一本闪耀着哲思智慧和灵性光辉的书。
它是史铁生以生命追问的方式捕捉思想的火花写成的书,历时三年多。
它是一个长期被囚困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的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书中,命运、疾病、苦难、爱情、心魂、信仰、写作、文学等都被书写。
全书分六部分,紧扣“碎笔”二字,内容庞杂,话题多样,是史铁生对生命多层次、多角度书写的碎碎念。
但不同于大多数人微博式的无病呻吟,这本书有追问、有思考、有深度。值得一读再读。
在这本书里,残疾与爱情,被史铁生特别的强调。他说:“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是:残疾与爱情。”
在他看来,“残疾即残缺、限制、阻障……,是属物的,是现实。爱情属灵,是梦想,是对美满的期盼,是无边无限的,尤其是冲破边与限的可能,是残缺的补救。”
传统概念中,残疾是指人肢体或五官伤残,也泛指生理功能残疾。这样的解释是针对于人的身体。
史铁生却扩大了残疾的范围,他认为:“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
所以,残疾是与生俱来的,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也可以说,我们都有残疾,因为每一个人都有限制,都是“不能者”。
都有理想不能实现的茫然,有爱而不得的痛苦,有事业受挫的打击,有渴望而不能及的迷途。
所以,“残疾,并非残疾人所独有”。它不仅仅限于肢体或器官的障碍,心灵的痛苦与损伤,精神的压抑与迫害,爱情的打击和折磨,都可看作残疾。
史铁生说:“上帝正是要以残疾的人来强调人的残疾,强调人的迷途和危境,强调爱的必须与神圣。”
残疾只是一种形式,身体残疾的人可能是精神的贵族,而体格健壮者也可能是精神的残障。
残疾是一回事,生命意义的缔造是另外一回事。即使是残疾人,生命的完成形式同样可以壮阔而精彩。
左丘失明,写出了《国语》;孙子膑脚,修炼《兵法》;司马迁忍受宫刑,完成了《史记》;贝多芬耳聋,写出了《命运交响曲》。
上帝在给这些人制造残疾时,也顺便赋予了他们要完成的任务,让他们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
身残而志坚,品高而名显,这些残疾人何尝不是精神的王者?
史铁生也是。他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他在苦难中建造了思想和灵魂的高度。
谁又能说他是精神上的残疾呢?
残疾人常受到人们的歧视,他们可以有爱吗?他们可以正常的爱吗?答案是肯定的。
越是身体残疾的人越是向往爱与美,越是希望能像正常人那样实现人生的爱愿。
正如史铁生所言:“人既看见了自身的残缺,也就看见了神的完美,有了对神的敬畏、感恩与赞叹,由是爱才能指向万物万灵。”
神是什么?他在哪儿?神永远是人类高贵的猜想,是对爱与美的呼唤。“神之在,源于人的不足和迷惑,是人之残缺的完美比照。”
神让人突破自卑,看到残缺之外的爱愿。
残疾给人带来自卑,让人心生怨愤。自卑,又送给人们两样东西:“爱的期盼,与怨愤的积累。”
爱,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残疾,是史铁生身上的生命烙印,他对自卑与爱有着特别的感受。
在最适宜谈情说爱的年龄,他的双腿瘫了,于是他喜爱的姑娘离开了他。他只能在残疾和爱的流失中,咀嚼着生命的无奈与痛苦。
于是,爱成了一种艰难,一种“心愿”,一种“救济”。
在他看来,“爱之永恒的能量,在于人之间永恒的隔膜。爱之永远的激越,由于每一个“我”都是孤独。人不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而且是一个个分开着被抛来的。”
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爱就是企图拆开隔膜而相互取暖,是孤独之中渴望构建的相依相偎的二人世界。可这样的世界常被庸常生活的风雨摧折得残破不堪、岌岌可危。
爱的本质,依然是软弱、孤独和艰难。
史铁生说:“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之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或者竟是,向地狱要求天堂。爱,所以艰难,常常落入窘境。”
爱是一种美好的心愿,维系爱依然艰难。但既然爱,就忘情的爱,不要惧怕别人的评价和眼光,就爱得热烈,爱得深情:
“你要爱,就要像一个痴情的恋人那样去爱,像一个忘死的梦者那样去爱,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冲破一切的疑惑和障碍,爱自己所爱,“为爱的祷告创造出丰富多彩的乃至独领风流的性语言。”
这是一种大胆的爱,需要勇气冲破世俗藩篱的爱。
在史铁生的心目中,“爱情不是出于大脑的明智,而是出于灵魂的牵挂。不是肉身的捕捉和替换,而是灵魂的漫展和相遇。”
爱,不是男女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不是单纯的性爱发挥繁衍后代的作用,也不是一纸现实的婚姻契约,它是“站在现实的边缘向着神秘未知的呼唤和祷告,它根本是一种理想或信仰。”
这是高于现实的理想中的爱,是对爱的祷告与眺望,是神赐予的一种爱愿。
可是生活却布满了凶险,不因谁的虔诚眺望就给谁特别的优惠。尽管如此,依然要满怀信心的有希望的生活下去。
“人不是苟活苟死的物类,不是以过程的漫长为自豪,而是以过程的精彩、尊重和独具爱愿为骄傲的。”
史铁生,他虽身体残疾,灵魂却牵系着博大的爱愿。他虽行动受限,精神却超越了疾病和苦难。
他的生命因过程的精彩和独具爱愿,而变得高贵和骄傲。
201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