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这书早想看,但始终无缘看。
最近手头的纸质书是《百年孤独》,催眠书是《堂吉诃德》(听音频),两个都是源自于西班牙语的巨作。在两个不同的地理洲,但语言是同源的,书中角色的名字一样的叫人记不住。
给我讲《堂吉诃德》故事的声音很精彩,是男声,匿名。用声音诠释角色,无论男女老少,地位尊卑(神甫、店主和理发师,公爵夫人和农妇,牧人和仆役)都到位,是叫人能从声音里望见人物的。
对有些段落,有些名词,我还是希望看到文字,于是看了网上刊登出来的文字小说。惊讶地发现我听的这个版本是杨绛女先生翻译的。为了印证我所看不虚,今天再为这个上网去查,这才发现,此书的译本有很多,各路才子为《堂吉诃德》的译本哪个更好,吵得不亦乐乎。据说有个西班牙语教授自己也翻译了这书,并且说他用杨译的《堂吉诃德》当反面教材,告诉学生翻译不可如杨绛这般。
哦,原来杨绛不是西班牙语专家,我听了一个不正宗的译本。
没办法,这小说我现在接受了,喜欢了,那翻译者的工作就没有失败。有很多的用词用语,特别是仆人乔桑说的那些亲切又中用的“俏皮话”和牢骚,有时候真是地道中国味儿,让我这个中国读者读起来特别能认同。一本书翻译过来,能直接让人朗诵演绎,或者如话剧独白般读出,文学语言就是过关的。
傅雷说翻译小说如女人,漂亮的不忠实,忠实的不漂亮——深深赞同。
我听了这个版本的《堂吉诃德》,爱上杨绛塑造的这位流浪骑士,大概也是迷上了念故事语音的再创造。这位演员有多种语音声调,他把最好听的那个声音——低沉有力,略沙哑却坚定沉着的声音,给了堂吉诃德。以至于堂吉诃德能在每个尴尬场景里,都言谈沉稳、用词儒雅、语调坚定,情绪饱满,字句铿锵——简直是个挺拔刚毅的伟男子形象。
小说的开头,吉诃德先生是很不叫人喜欢的,完全是愚蠢的书呆子,癫狂、鲁莽得过份。
可我就是想弄明白,一部写痴、愚、穷、酸、疯的小说,为什么能成为经典。所以我还是听下去,而且觉得催眠很好用。
后来,当吉诃德先生的个性、才华,通过和不同人物的对话越来越多的呈现出来之后,我这催眠故事就来夺我的睡眠了。以至于我根本不能接受这名坚定不移地用自己的想象替代现实的人,会在昏迷六天之后幡然醒悟,痛悔自责,相当极端地站在了先前的对立面上。
唐吉诃德在痴迷骑士文化方面确实设计夸张,不过想想如今玩电脑游戏的孩子,不是也有进了游戏世界出不了的吗,所以这个形象设计没有脱离生活现实,没有逾越可信性。也许就有这样的读者如这位吉诃德先生,他们阅读文字并进入文字世界的能力胜于常人。像一些现代童话故事表现的那样:读着句子就能钻进那个世界去。
可惜唐吉诃德先生所处的环境,不似童话或者电脑游戏那样,也一起跟着改变,于是他成了醒着的梦游人。谁撞上他,言语简直不通。比如唐吉诃德看到风景如画的河边停着小船,就听从某小说设计的“召唤”说法,跳上船去,顺流而下。到了水磨坊处,马上把磨坊当成了城堡,接着又跟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工人过不去那一段。不熟悉骑士道的人遇上了他,当然只得说他是疯子。不过读过骑士文学的人却会理解他,再若遇上读过骑士迷传记的贵族闲人,可能配合他上演一出戏谑喜剧。这时候倒是特别适合唐吉诃德的设想,唐吉诃德总能大放异彩,说出至理名言来。
看多了心法,同意康德先生把世界分为表象世界和本来世界的思想,既然我们都是瞎子,都只是摸了大象的一条腿或一扇耳朵,(表象),我们的世界观就不会统一。我们常人只是不敢坚持自己和众人不一样的认知罢了。而堂吉诃德就敢坚持,他的坚定,他言论的理智渊博,让他有了主人的魅力,这让他的仆人乔桑一面认定他是“疯子”(这个疯子的定义是“和你们不一样的人”),一面却越来越自觉地采取主人的思维方法。
作者很明白世人绝不接受唐吉诃德,所以他站在世人的立场上评点唐吉诃德,或者嘲笑讽刺。我不觉得塞万提斯写这书只为了嘲讽当时风行一时,却越写越烂的骑士武侠小说,不同意说塞万提斯只是在嘲笑骑士文学的读者。确实塞万提斯有这个意思,文中也多次直接批判当时的骑士文学,多次指出唐吉诃德的可笑迂腐。但他让唐吉诃德除了在“骑士道”和骑士配件(城堡,随从,装备,美人)这一点上执迷得可笑之外,又让他在其他方面非常善良和理智,古道侠肠,忠心义胆,尤其是借助他的谈吐,涉猎了各方面的学问,显示出作者真心喜爱这个迂腐书呆子,所以故事到下半场,让他也交好运,有被人传颂的辉煌,不只是被揍。
这书里让人喜欢的,还有桑乔。语音中他有一副很可爱的表情,虽然说话啰嗦,可啰嗦得合情合理,有滋有味;他的声音形象厚重,表达合情合理,会战战兢兢但不会奴颜卑膝。他的言语会【丢份儿】、【露怯】,却有一种醒悟的智慧深藏其中。关于这仆人和他的“啰嗦”,真想另外写一篇,实在出彩。
佩服杨绛的文字,能写出莎士比亚语风的雅句,也有下里巴人的淳朴歇后语。乔桑的混白字的成语大概是最难翻译的,听起来有些不对头,但是能明白作者想表达的意思。不可磨灭的是朗读人的功劳,他用声音就塑造出了一个身量不挺拔,浑圆肥硕的人物形象。
这书的小标题很特别,平易近人,浅显直白,晾衣绳上的备忘小纸条一般,把吉诃德先生的一桩桩英雄行为都挂在标题的晾衣绳上。仅凭这一点,我很接受杨绛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