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所稍显老派的宅院坐落在还算僻静的小镇之中,郎朗的读书声从此处传出,大清早的,一点懈怠的感觉都没有,一派的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这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含笑意连着说了几个好字“看样子,我们的同学,昨日是真用功了”
同学“是啊,先生,您快给我们讲讲,之后怎么样了”
“对啊,对啊,之后怎么样了”
中年人本来带着笑意的面庞陡然一变,重重的沉吟一声“之后啊”
转身的刹那,那双沧桑的眼睛又混沌了不少,看着门外那一片片被炮弹轰炸后,而焦黑色的瓦砾,临近的几个墙面也都是被风雨胡乱的揭下来,形成斑驳的杂色,瓦楞中芳草青青。本来失神的眼睛,好似看到了希望,不禁回头看着同学们“我们上次说到哪儿了?”
同学“先生上次说到马天启和张梦怡定情了”
在那个沙土区域里面,有一座隆起的山丘,在山丘的左侧,有着两名男女,男子身穿一身淡青色的棉袄,脸颊冻的通红,脚底的棉鞋也因为刚刚过去的风雪而湿冷不堪,更别提他僵硬的手指了。
女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拽进自己的棉袄里面“马天启,你给我记好了,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马天启看着面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心中大为感动,可羞于启齿,只好支支吾吾“好…我…好”
“天启,快走了,团长让我们在明天天亮之前抵达吴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好的,班长,我这就到了”
说完这句话后的马天启不敢多做犹豫,也不敢看她的眼睛,猛地挣脱开,一步两步不回头的跟着部队,他不敢放慢脚步,因为稍一放缓,他就会听到她呜呜的哭声,这时一双手掌拍打着他的肩膀“天启,等这次仗打完了,你就回去吧”
马天启转头“可…班长”
班长笑了下,风吹动了他凌乱的头发“天启呀,有人跟着很不容易的,别让她走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马天启“可是如果我回去了,那”说到这儿,马天启没有再说下去了。
班长笑了“你小子想哪去了,中国这么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言毕,还捶了马天启一拳,笑骂“臭小子,别乐了,快跟上”
经过了一夜的长途跋涉,马天启这些人总算是到了团长所说的吴村,这个吴村虽然不大,但巷子却是倒七岔八的,虽然不至于绕懵,但不熟悉地形的还真得多迈两步。
班长却是大笑一声“哈哈哈,真是个好地方,适合我们打游击”
马天启见班长心情如此大好,心里也没有不愉快了,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听见几辆卡车以及紧促的脚步声音,马天启和班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爬上了顶楼,从兜里拿出一个摩的发亮,连镜片都裂开的望远镜看着。
班长瞧清楚后,拍了下地板“丫的,这是不是要来大官啊”而后将望远镜递给了马天启“你读过几年的私塾,你看看是咋回事”
马天启接过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从卡车下来的身穿黄色军服的人。
叮铃铃,叮铃铃。
这中年人听见铃声之后,便停止了讲故事,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同学们,你们只会背春晓还不行,还需要把它的解释背给我听”
同学皆是斜着看了中年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然后,你再给我们讲下去是吗”
中年人闻言后,笑了笑“同学们再见”
同学“先生,再见”
等到最后一个同学离开教室后,这中年人才颓然的摊在椅子上面,双眼无神的注视着天花板,不多时,一瘸一拐的也离开了教室,小心的锁上了门。一步步的走到对面的一间小房子里面,躺倒了床上,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个摩的发亮的望远镜,呆呆的出神,不多时,轻微的鼾声已经响起。
他看到一个吐露着灼人火舌的炮弹向着自己飞来,他惊恐的无法动弹,这时,一个身影越了过来,趴在他的身上。
“班长!”
中年人猛地从睡眠中惊醒,流出一身的冷汗,而入眼是无垠的黑暗,正在将他彻底的吞噬,手指紧紧握住的那望远镜的棱角上面,冰冷的棱角还在反射月亮的冷光,映照出他稍显挣扎的面色。
“罢了罢了,明天就不给他们讲这件事情了”的面孔之中,走路带风,眼睛都带着笑意,随意的将书本扔向讲台,朗声道“昨天我布置的作业怎么样了”
不等中年人细说,同学们便异口同声的将春晓的解释以及含义全部念了一遍,直到中年人满意的点头之后,同学们才敢说话“先生,您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们讲接下来的事情了”
“对啊,讲到军官了”
众人一阵异口同声,中年人一阵轻笑,而后压了压手,示意静一下“军官了吗?这么快啊”
中年人说完后看着他们稚气的面庞,低头一笑,眼睛迷离,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时期,他和班长在拿着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汇聚在这儿的敌人,其中班长开口“这群人里面目测应该有一个团级或团级以上的干部,看到那个人腰间挂着的刀了吗,那是一把好刀啊,刀柄都是镀金的”
马天启“班长我们还是走吧,接到的命令是凌晨来到乌镇,可没说别的啊”
班长看了马天启一眼“我能不知道吗,我们这些人上去就是给他们打牙祭都不够,撤”
马天启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没曾想,这边刚松一口气,那个地方就传来敌军乱嗡成一团的声音,而后更是看见一个吐着炙热火舌的炮弹直直的向着这边而来,他害怕的不敢动弹,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快趴下”
紧接着一个身躯挡住了马天启的身体,炮弹砰的一下爆炸开来,烟雾中看不尽一切东西,唯有一个叮当响的望远镜掉落在了前方大概二十米处。
一阵接着一阵的耳鸣,马天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无论如何,都要拿起那个望远镜,刚一动身,又发现自己的左边大腿被炮弹的碎片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再一抬眼,敌军又要挺炮了。
咚咚咚,这边又响起了敲门声,不等中年人回神,门外站着一位脸色铁青,身穿一身黑色长衫的老人,对他说道“你给我出来一下!”
中年人闻言,心底重重的吐了口气“校长”
老年人“我问你,你来当老师是干嘛的”
中年人“授人知识的”
老年人“既是授人知识就当兢兢业业,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他们还是些孩子,你有必要给他们讲些战场的事情吗?还什么深可见骨的口子,我看你就是误人子弟!”
中年人面色一变“校长,如果我们不正视他们的话,又何谈改变他们呢,就算是孩子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该跟他们说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吗?”
老年人“你…你…你!”
连说几个你字,最后竟然无话可说,站在一旁直打哆嗦,中年人见状后,很适时的拍了拍老年人的肩膀,温声道“校长,您放心好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被这么一拍,老年人的气果然消下了不少,但还是吹胡子瞪眼“你还有下次?!”
中年人干笑了两声,老年人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道“下次注意你的用词”
中年人闻言,立即做了个军礼“是”
老年人“行了,行了,少来你们军队那一套”
言毕,拂了拂袖子走了,中年人看着他的背影,好似看到了那个父亲的背影,摇了摇头,对着蓝天叹息一声,又看了看门口那家墙壁只消一天时间就可重新的粉刷完毕了,心中的阴霾随着那工人灵活的板刷也在渐渐的消除。
恰时,这一刻也打起了下课铃声,但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而距离中年人该讲的故事还有一段距离,但经过校长的谈话之后,他本打算详细的讲给他们听时,也只能讲个故事的大概了。
在马天启受伤之后,忍着大腿被割裂的痛楚,一步步的爬到望远镜处,一把将它搂在怀中。
“可是,先生,为什么要拿那个望远镜啊”
“因为…”中年人沉吟一下,不确定的道“或许是因为信仰吧”
头一次接触这个词时,同学一阵的寂静,唯有中年人的声音犹如鼓点作响。话说,马天启到了医院之后,经过了包扎,虽然性命是保下来了,但腿却是瘸了,所以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乡,他答应过她的,他做到了。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教室的寂静,也打乱了鼓点的声音。
“同学们,我们明天再讲,今天回去,请大家预习李白的那首静夜思”
中年人留下这句话后,就出门了,那天的晚霞很美,像是迎接英雄的红幕布一样,傍晚的风却很冷,像是中年人描述那伤口的痛楚一般,树叶飒飒的作响,泛白却灰的墙壁亘垣在冷清的街道之上。
四周随处可见迎接新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标语,中年人每次上街去买菜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那标语,看的时间久了,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眼皮一眨也不眨,周遭环境也在此时犹如打了一层马赛克那样不清晰,耳边人们的呼喊也听不见,他的眼里只有那标语,在这条街道之中,他的驻足那么不值一提,又是那么别致清晰。
瘸着腿,费力的挪向菜市场,很廉价的价格就购买了一顿晚餐,看着放在里面又大又长的北瓜,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用北瓜烧汤可是很好喝的。
贩瓜老农热心的看着着他说道“小七啊,您又来啦”
中年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听见老农说道“小七,你可别怪大爷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也是时候说个好人家了,日后你们两口子想吃什么就种什么,也不用大老远的过来赶集了”
中年人闻言,笑了笑,挺着自己的腿“你看,这腿都这样了,谁还愿意跟着我,再说了,咱也不能糟蹋人家姑娘不是”
瓜农将脸一板“嘿,小七,您这抗敌落的伤,您是功臣啊,怎么能说糟蹋人家姑娘呢”
中年人笑了笑,默不作声的留下了几毛钱,拿走了大北瓜,没走几步时,身后瓜农便道“小七子,小七子,你钱给多了”
中年人回首“大爷,就当我放在您那儿的,下次我再来”
步伐一瘸一拐的越过闹市,再走上几家小胡同,最后停在一个门庭简朴,内饰朴素的房间之中,这房子很小,但却足够了,只见一个老人叼着烟斗卧在床上,另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再观,便可发现,这间房间里面除了老人的床之外,余下全部都是书,就连书桌上也堆满了书,当他看到中年人的出现时,才站起身子,脸上的老茧一下子全部展开“老爷子,您今年九十九了吧”
老人笑呵呵的“是啊,熬过了抗战不容易”
中年人也是一笑,拿着北瓜就走进了后院厨房“老爷子,您歇着,我做好饭再喊您”
老人“好好好,我的铁柱长大了”
铁柱。
中年人本站不稳的身躯明显的一震,铁柱是班长的名字,他前问问才从团长那儿问出铁柱的地址,当他看到铁柱还有一个年迈的父亲时,心中一阵酸楚,他没话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不多时,他便端着一碗北瓜汤走到老人的面前,干笑“爸,昨天儿子教完书之后,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老人仍然笑呵呵的“没事,铁柱,你尽管忙你的,这边有这么多的书,它们陪我就够了”
中年人闻言后,又笑了笑。事实上,当他问中年人要书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懵的,可等他发现他并不认识字,而又专心致志看书的时候,心酸了几分,而后他扭过脸庞看着中年人“铁柱,你去教书吧”那时的中年人,眼含热泪,哽咽的答应下来“好,父亲,铁柱去教书”
中年人笑了笑“父亲,您今天看书看到哪了”
没成想,老人喝了一口汤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不那么浑浊了“我知道,你不是铁柱”
中年人一愣“我是铁柱啊,父亲”
老人“你不是,铁柱从来不会叫我父亲,你是铁柱的战友吧,而铁柱上战场就没回来吧”
中年人闻言后,默不作声。
老人笑呵呵“你看,你看,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没成想我们家那铁柱小时候净给我惹事,等大了还真能成英雄呢,哈哈哈,也算我李家后继有人了”
中年人听着他说完,心中顿感五味杂陈“没啥,班长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
说完后,喝了一口北瓜汤,又夹了一筷豆腐递到了老人的面前“爸,您吃”
中年人“其实我们班长吧,真是个好人”眼眶泛红着想起了那些日子的事情,那个憨厚的样子,面色俊黑的表情,嘴角都带着笑意“我们这几个人都在想,如果没了班长我们该怎么办,他不再是班长,他是大哥了,再想想,我们一个班的人就剩下我自己了”
可老人却是放下了碗筷,只有碗筷掉在地面之上,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面回荡着空旷的闷响。
啪啪,啪啪,筷子静止在地面上了。
啪。碗也掉在地面上了。
“父亲?”中年人一怔,而后感觉不对“父亲?”最后厉声“父亲!”
三天后,他站到郊外的墓碑面前,看着墓碑上面的黑白照片,那和蔼的微笑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也笑了“父亲,您走好”
言毕,将手中黄纸一扬,后又拿着一沓纸钱,一把火全部祭掉!那刻沉寂已久的心脏也在嘭嘭的狂跳,发泄出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大声狂叫“老爷子走好!”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他头发雪白,站在翻修好的房子面前,苍老的面庞,蓬垢的白发,却难以掩饰那双双亮亮的眼睛,伸出僵硬且布满老茧的手指,瘸着腿又驻足良久,最后随着一滴老泪的落下,他伸出了手,叩开了这扇门。
“校长,我想离开这儿”
以前的那个校长年迈而死,现在所任校长的是一个中年人,按辈分来说,要叫他一声叔叔,而此时听见他恭敬的喊他校长,他不由得双手发紧“马叔,您叫我小张就行了”
马叔“小张,我想离开这儿”
小张校长闻言后,面色一怔,他想不明白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离开这儿后能去哪,但看到他眼睛的执著后,尤其是那语气,真的不敢反驳,尤其是那双眼睛,散发着年轻人都没有的狂热。
“马叔,您想去哪,我送你吧”
“小张,您是校长,您不能离开这儿,老头子想独自走走”
小张校长“可是…”
老爷子闻言就立刻不高兴了“小张,你是说我老了吗”
小张校长见状一怔,此言一出就由不得小张再拒绝了,这个退伍的老兵肯定有着难言之隐,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可是他的身体,他思考了会后“马叔,是这样的,您看看能不能缓几日,您突然的离开,孩子们就没有书学了”
老爷子闻言后笑了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言毕,他推开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盒子,里面有着一个纯金的耳坠,一个女人晶莹剔透的耳朵上曾经挂着它,想着想着,他陷入了沉思。
那天,是敌军围剿乌镇的第十天,炮火不断,枪鸣声不绝于耳,哀嚎遍野,天地间都是残酷的黄色,一切显得荒凉。
在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面,一个瘸子拿着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枪,坐在一家门外,不多时走出一个姑娘,不巧的是,一个炮弹就炸在了他们不远处,虽然不至于伤到他们,但大脑嗡嗡,一阵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有的只有瘸子狰狞的面孔和姑娘焦急的神情,不多时,又有一大批的敌军从对面涌了过来,瘸子竭尽所能的嘶吼,张开嘴巴“走啊!”
可惜,嗡嗡的大脑,并不能处理这声音,姑娘看了看敌军,又看了看下面的人,直到看见他视死如归的眼睛,拿着步枪顶到自己的脑门,姑娘再也忍不住,摘下耳坠交给他后,一路的小跑。
这边的瘸子看着她远走的身影,被硝烟熏黑的面庞混杂着咸咸的泪水,在那面庞之上划出几道纵横交错的泪痕,看上去,显得悲壮几分。
再不耽搁,利落的给子弹上膛,瞄准一个敌军,扣动了自己的扳机,也是在此时,一个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
老人晃了晃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他不是文人,写不出那些蕴意深长的短句,但也知道爱是什么。
这边的中年人一脸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待得第二天老人再过来的时候,他便走了过去告诉他说“马叔,您可以离开这儿了”
马叔“啊?说清楚些”
小张校长笑眯眯“昨天的事有信了”
老人闻言一怔,本该开心的事情,却开心不起来,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怎能说离开就离开,可是,那个姑娘呢,金子挺值钱的。
马叔“哦,好。我这就走”
小张校长笑了笑“先别急,您看这个人是谁”小张校长说完后,散开了地方,看着我,我再次看见老人,心里很痛,记得儿时,他还是一个走路带风的中年人,再见面已经时隔二十年,他老了,我也三十了。
“马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马叔浑浊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显然是陷入了思考,而后看着我,面色有些犹疑“你…你是…你是老鳖一!”
语调之高,令人咂舌。而小张校长却是一愣,疑惑的看着我们“老鳖一是什么”
我面露尴尬之色“老鳖一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来着,是我小时候的绰号”
我幽怨的看了老爷子一眼,老爷子却是笑呵呵的“没想到,老鳖一都张这么大了”
我“老爷子,我有名字,叫我肖一水”
老爷子“好好好,老鳖一”
我“……”
而后校长有事先行了一步,我跟着老爷子走在后面“老爷子,您想去哪,我带您去吧”
老爷子步伐一定,转头看着我,不怒而威“你也觉着我老了”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一个卖故事的人,我要把您的事情记录下来”
老爷子闻言笑了,像孩子一样羞涩,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那个望远镜和那个纯金的耳坠,又走到了集市去买了一根很大的北瓜,他对我说“我以前去买北瓜的地方,现在也没人了,换了他小子,他小子没他实诚”
我没敢说出那个人去哪了,也没敢猜测,可老爷子却很是平静的开口“或许是走了吧”
我没有再说话了,一路上不动声色的带着老爷子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老爷子坐在车上很平静,很多时候,我甚至都忘了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每当我忘记的时候,他好像有所发觉似的,淡淡的指着车窗外面的山山水水“我们在这儿打过仗”“我们在这儿运过粮”“我们在这儿被敌人围了”“我们在这儿围住敌人了”
地名很杂,我也不详细记述了,只是那时的感觉,很不痛快但也很痛快,或许是因为祖国彰显了自己的力量,幸得这样一批人抛热头洒热血的抵御住外侮,不痛快是因为,这样一群人打下了江山,到了该享受的年纪,却落得家无子嗣的境地。
我哆嗦了一下。
老爷子“老鳖一开车小心一点”
我笑笑“好”
车子平稳的驶过各个大山大河,见到的都是老人没有见过的景色,但他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好像本该如此一般的表现出一切了如指掌的从容,可眼底的骄傲仍然藏不住,溢了出来,甜了他的嘴角。
我很满足,可老爷子“老鳖一,我们去哪呀”
我“老爷子,您想去哪啊”
老爷子“我也不知道,她也没说去哪,我觉得一直往前面开就对了,我说停你就停吧”
我一怔,毕竟从未见过这样的指路方法,这就是随缘了,心中开始祈祷,希望一切都如老人的心意,车子停的地方就是他想去的地方,这样一想,我就有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我的车上载着一位开国的将士,奔赴向美好的前方。
一路的走走停停,经历了春夏秋,在冬日的某一天,身体耐不住寒冷,无奈与老爷子停下去了旁边一家店里面买了两件羽绒服,坐到车上时,老爷子突然跳了起来“下车下车!”
我又是一怔,可来不及细想,打开了车门,而后看着老爷子一路的狂奔,我当时就感到这是要去炸敌人碉堡的速度了,我喘着粗气才能勉强跟上老爷子,而后跟着他一路的狂奔,在一个分叉路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左右摇摆不定的样子很是犹豫,也很是挣扎,他深深的闭上眼睛,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也都聚在了一起,像是一个正在冥想,猜测敌人会从哪个地方涌过来的将军,最后猛地一挥手,像是下令一般的凌厉,语气很果断坚毅,我当时就感觉,自己那颗心脏也跟着颤抖了下,眼前的街区仿佛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壕沟,而老爷子的身影就是冲锋在前的将军,最后在一家孤儿院,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神情得到满足,笑容开始释放,下一刻又犹疑着不敢动身,声音很细,语气很小心“老鳖一,你过去看看,问问里面有没有一个名字叫做苏红的女孩子”
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等待了大半辈子,在硝烟中分散的青年情侣终于在我跨向这孤儿院的一刻,开始有了结局,我大气不敢喘,每一步都富有艰巨的使命感,好像是去报告经过艰苦斗争后,拿着敌人的投降书归来的将军一般,不不不!!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得胜的将军,是下好了最后一个棋子,是埋伏好的包围圈,等待着敌人的落网,那样的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
不,这也不对!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叹息,完蛋了!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的感觉了,终于我在一个中年妇女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看着还在孤儿院门前踌躇难安的老人,再次吸了一口气“请问,有一个叫苏红的女孩子在这儿吗”
那女子闻言,很是茫然,但还是微笑着告诉我“没有,您去别处找找吧”
啪的一下!
我脑海晴天霹雷一般,这天不再是天,地也不是地,眼前人也不是人,都是模糊的景色,呼吸的声音都是粗气,像是打了败仗的将军,面对着满目友军的尸体,荒凉且孤寂,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默然的站到了他的旁边,而后抱住了他的身体,原来,这样一位老将军已经是如此的苍老孱弱了,又是猛地想起,他即使腿脚不便,我拼尽全力也才能勉强的跟上,心中除了钦佩还有深深的自责,而后听见他轻轻得道“老鳖一,我忘了一件事情,我已经老了,想必她也已经不是女孩了”
此时,我已经想不起来什么事情了,好像死了的人重新有了呼吸,惊喜异常,于是连着大迈了几步,大呼“对对对,有没有叫苏红的”
也是在此时,我看见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正一脸平静的站在孤儿院一个房间的门前,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孤儿院门口的老人,这一瞬间,就感觉永恒了。
世界是他们是两个人的,时间也是他们两个人的,全部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大半辈子的漂泊在最后一刻得到相认,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值得歌颂了,那个站在白桦林下面的女子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她走到他的面前,拍打了下他的肩膀,这动作很生疏,真的很生疏,可完美的契合。
他拿出耳坠,亲手戴到了她的耳朵上。
伏在她的耳边“久等了,亲爱的”
她“回来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