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不在了。手脚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昏暗的室内射进来一束光,好想把那光芒用剪子剪断。
还是不能动,似乎做了什么梦,不记得了,不重要。
勉强挪动僵硬的头,室友不在,非常安静。一排浅黄色的书架,都堆满了书,台灯耷拉着头垂到书上。不过,唯独我的台灯不知所踪,莫不是被我吃了。一颗白色的石头静静躺着,占据了它的位置。那是我去湖边捡的,为此手机都喝了水。胳膊下压着一本《变形记》,蓝色的硬板书皮,绘着古希腊的众神,神的身体裸露,表情忧郁。烫金的三个字凸出来,小小的,如此光滑,心跳,让我想起湖边的风,掠过脸,也是滑滑的。当然神的肌肤是不可触摸的,就算他忧郁的眼神是多么迷人,也不能,那是神啊。但我的眼睛久久停留在那团白乎乎的神圣的东西上,忽然想起唐僧念经来,一大串常人听不懂的句子,从他红的嘴里流出。
我一次也没翻开过这本书,光是封面,我就对它充满了厌恶。除却这本,桌子上那一摞,我也只是看看封面,它们参差不齐,给人一种经常被翻开的假象。
为什么要买书呢?应该是喜欢它齐整漂亮的样子吧,跟内容没有关系的吧。跟朋友去纸的时代,看到感兴趣的书,就随手取来,翻开第一页,不喜欢就丢开,喜欢就买了。拿回去,小心摆放,为它寻得一处栖身之处,为自己的决定暗自高兴。之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终于决定读书了,翻开来,白色的书纸,黑色的小字,字在跳动,眼花缭乱。难受,好想把眼睛移开。我忽然意识到没有光我是看不见字的。
暗红色的窗帘,挡住大部分的光,但还是有一束光漏了进来,好想剪断它。
我妄想剪断的光线,一动不动地待着,我起身,脚仍旧麻麻的,拖着腿我走进那条光线。偷眼往外望,一堆小孩子,两三个大孩子,一个中年人,他们出其的快乐。一步步拉开帘子,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一阵晕眩,我想我闭上了眼睛。
《变形记》仍旧在序言的地方,毫无用处,对我而言,堵在我的眼前,阻碍我的视线,好想把它撕碎。没有用的东西不应该存在。
有光芒照进来,金属笔筒映入眼帘。笔筒里插着一把剪子,一把梳子,一个水果刀,还有五颜六色的笔,好久没有用过的。我越过堆得杂乱的那摞书,小心翼翼地,把笔筒拿到跟前。这堆书简直是我的大麻烦。头发没乱,没有水果可以吃,剪子似乎大有用处。用它剪吊牌,剪线头,剪头发,就这些用处吗?我想象,大拇指和剩下几个手指插入孔,手指捏合,一齐发力,把东西剪断,被剪断的两端再也不能连接起来。神奇的造物。
我迷糊感到一阵凉,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吹来,书页随风被带动起来,呼啦呼啦的,一张接着一张努力向上舞动,好像走的越高就越自豪,我看呆了。每一张都尽力往上舞动,多美啊。窗帘被吹得飘起来,本来的一束光,就像被打开了闸门,呼呼呼地涌进来,缝隙越来越大,这房间也就被光芒融化了。我的头发承受不住,向后展开双翼,脱离了我背部,鼻子和嘴巴灌满了风,呼吸不过来,我赶紧背过身去,头发又飘向我的脸颊,把我的脸包围,我痛恨这阵妖风。只见《变形记》被奇特的光芒笼罩着,书页滚动,好像一个个小精灵。
我忽然拿起剪子,被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推动着,往书角剪去,那小精灵丝毫不示弱,微笑着,不断地向前向上,白色的雪花飘到桌上,一片一片堆积起来,有轻柔的音乐在耳边回响。我继续剪,黑色的字被我剪碎,零散的分布在各处,它们不再完整,也许再也拼不起来。桌面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花花的亮眼,黑色分布其间,星星点点。这样我就摆脱了吗?碎片还在,它们只是被肢解,没有消失啊。
忽然风止了,书页忽然都落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刻,它们向下,不拖泥带水的,就这样回归远处。再也不完整,豁口处像被狗啃似的,异常的丑。我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翻开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故事卡壳了。不对,故事断掉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兴奋地合上书,打算把它放在那厚厚的一摞里。就在这时,我看到俄底浦斯忧郁的眼睛,它盯着我,好像在诉说什么,我把手收回。要不烧掉吧,我在心里说。不然,这个噩梦会一直缠绕着我。就像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之后,你费尽心思想忘掉,越想忘掉,记忆越深刻,最后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如影随形的跟着你。直到你遇到相似的,触发机关,时间的齿轮带你回去,看到梦里的情景,与现实重合。
一张一张撕下,点燃,快速扩散的火苗,兴奋地张着嘴。很快的,白纸黑字就化为黑色的灰。
为了不让灰飞跑,我把灰烬装在碗里,白石投进去,灰飞起又落下,围绕着白石。至于蓝色书皮,我不舍得,收藏了。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
卡夫卡的手杖上写着:一切障碍在粉碎我。
我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烧掉一切障碍。
共同的是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