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师傅掐指一算，说：“无痕，你在昆仑山修炼三载，修行几何啊？”
我内心疙瘩一下，这白胡子老头的问题太过深奥，值得我好好思考。
我十五岁进得昆仑山门，劈柴挑水做饭生火洗碗拖地无一不精，独独这修行二字不得法门。你们肯定觉得我天资愚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若这般不堪，怎能进入这圣地太虚昆仑被无上神尊无崖子收为弟子？
没错，我面前这位细胳膊瘦腿，瘦成一道闪电，白发白眉白须，还老爱装神弄鬼的老头，就是传说中的无上神尊无崖子。
我入他门下三载，每日都将大好时光浪费在琐碎的杂活上，堪称千古以来昆仑第一杂役。
更要命的是，这老混蛋连本神通秘典都不赐予我，我修炼个球啊我。与我同时期进山门的师兄弟早早就能腾云驾雾点石成金变化无穷，而我到现在还是苦哈哈的凡仙一枚，活得像个笑话。
究其原因，可能跟我进山门拜他为师，在大庭广众下令他丢了脸面有关。可这能怪我吗？任谁被人蒙上双眼七弯八拐地进入昆仑圣地太虚天宫，解下眼袋一看面前站着个嬉皮笑脸笑得淫荡眼里放光对你垂涎若滴拿瘦鸡爪摸你的尖嘴猴腮老头，你试试看自己会不会抱着双肩喊救命。
虽然小爷我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却没有那个癖好，也劳烦您老人家不要表现得那么花痴。当时这是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偏偏那没心没肺额头长鸡眼会读心术长得像二百五的大师兄还一五一十地将我的满腹牢骚尽数转述出来，场面那叫一个尴尬。
师傅的表情当场就变了，一脸幽怨的看了我和大师兄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过上杂役一般的苦日子，而那个缺心眼又长鸡眼的大师兄被师傅发配到玉帝麾下，听说这些年骁勇善战，当了上仙，被玉帝封为二郎真君，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二郎真君？
他娘的你个坑我没商量埋自己不挖坑的蠢货应该叫“二郎真菌”才对！
师傅问话，我低头沉默不语。
若我回答——“禀师傅，弟子这些年修炼的可棒了，每晚都拿鞋底拍小人，估计再练个三年五载，指不定无师自通练出三千神通中的大诅咒术，到时您老人家也不用每晚都那么辛苦了。”师傅他会不会施展弹指神通将我这不肖弟子弹到九霄云外？
师傅见我不答，也不继续追问，持拂尘在我头顶敲打三下，遁形而去。
乖乖隆地咚，这可了不得。我喜出望外，觉得自己总算熬出头了。原因无他，有一次我路过太虚天宫，无意间听到双生器灵在八卦三界秘闻。
双生器灵·大黑道：“小白小白，你知道吗，天庭竟然被只泼皮猴子搅得不可安宁，听说十万天兵、四大天王、李天王和三太子哪吒都拿他没有办法。咋们昆仑的大师兄杨戬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就连他从小养大的黑狗啸天神犬都叫那泼猴一枚金丹给拐跑了。还好这漫天诸神不知杨戬是我太虚天宫无崖子神尊麾下大弟子，否则昆仑丢脸丢大发咯。”
我听到鸡眼仔被只猴子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心里那叫一个解恨啊，高兴地手舞足蹈，对那猴子的好感度爆棚。
双生器灵·小白接着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我还知道那名为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泼猴乃是菩提祖师的得意门生，菩提祖师当年特意敲他脑袋三下，这猴子也算机灵，夜半三更前去与祖师会面，从而获得无上法诀，一通百通。”
双生器灵·大黑道：“你莫要诓我，那孙猴子怎会是菩提祖师门下弟子？”
双生器灵·小白道：“嘘，你轻点声，神尊他老人家耳朵灵得很。我偷偷告诉你，上次你将灵性投入凡间历劫时，菩提祖师拎着万载仙酿上门与神尊拼酒，结果他喝的烂醉如泥，夸赞自己门下弟子如何如何风光，连神尊座下大弟子杨二郎都不是他的对手。二郎真君这辈子纵横无敌，唯独败给了孙悟空，真相呼之欲出啊。”
往事思至此处，我喜极而泣，感慨这些年小人没白打，师傅他老人家总算被我打清醒，心有愧疚下欲传我修仙妙法，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料头顶剧痛连连，疼痛一阵强过一阵，我当场晕厥过去。
待我苏醒时，身处在凡间油菜地，七彩斑斓的彩蝶在油菜丛中飞舞，左手边上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时不时有水泡浮出。
饥渴难耐的感觉倏然涌上心头，顾不得维持飘然无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形象，反正我在昆仑干惯脏活苦活也没怎么干净过。狼吞虎咽地饮下几口溪水，喉间充斥着清冽甘甜得凉意，不禁赞道：“好水！”
却瞥见被我搅晃涟漪的水面映照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颊。可悲我妄为仙人，在昆仑待了三年连个水镜术都未学会，那劳什子地方也无铜镜，真叫人心塞塞。
等等，我头上的葫芦包哪来的！？
恢复平静的水面清晰呈现本仙此时得惨状，三个拳头大的肉包呈葫芦状悬在天灵盖上，圆滚滚胖嘟嘟，用手一戳，真别说还挺有弹性。
等等！
三个葫芦包……三……那老头打了我三下！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地直跺脚，指着太虚天宫所在方向破口大骂：“无崖子你个老混球，我道你良心发现，没成想跟本大爷玩阴的。还将我送至下界，让我当葫芦宝宝沦为凡人笑柄？你是存心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亏我在昆仑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给你当三年苦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个挨千刀的老家伙小肚鸡肠，贼没良心！”
骂毕，方觉内心舒坦。
在昆仑我都是偷偷摸摸在被窝打小人，骂也是在心里骂。没办法，老家伙既然顶着无上神尊的名头想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若兴致所及神魂扫荡昆仑，岂不被他抓到把柄以儆效尤。
“骂得舒坦吗？”背后有人问。
我不假思索：“老舒坦了。”
“哦。我听得一点都不舒坦。”那人在背后幽幽道，声音有点耳熟。
“师……师傅！”我滴个乖乖！转过身，望见老头那张熟悉得死鱼脸，我吓得浑身一激灵，吞咽下口水，慌忙中往后倒退几步，却忘了自己身在河岸旁，“噗通”一下掉进水中。
完了完了完了，当场被抓现行，此地又地处偏僻，老头该不会一怒之下杀人灭口吧？
我隔着漫过头顶的溪水，悄悄打量河岸上的师傅，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师傅见我如此狼狈，长叹一口气，负手摇头道：“无痕啊无痕，你在我门下排行十三，怎地道法就这般不济，他日在外闯荡，切不可说是我无崖子座下弟子，师傅都替你觉得难为情。”
他手指一抬，我便被一股无形巨力挪出水面，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
这不要脸的老头说得有鼻子有眼，既然脸皮已经撕破，再藏着掖着也没多大意思，索性我便顶撞他一回，“师傅，弟子道法属实。但我入你门下三年，你可曾教过我半点修仙法门？”
“没有啊。”师傅歪着头想了想，一脸认真，道：“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啊。就算你不问我，也可以去问你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啊，又没人拦着你。”
噗！我吐出一口老血。
本大爷每每找你解答道法时，你个老混球不知是故意躲起来还是真的闭关修炼神通，一来二去本大爷也不稀罕寻你。大师兄这憨货不问也罢，二师兄三师兄见了我逃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跟我聊上几句惹您老人家不高兴，其他几位师兄也是一样，我问个屁啊我。
一想到这我就来气，还有那个管理藏书阁的书呆子六师兄，每当我去借阅仙籍便会丢给我半人高的三界异闻录，说什么让我从宇宙鸿蒙诞生、盘古天开辟地为始研究这千万年来人仙历史，开阔我的眼界和胸怀。
“你们赢了，玩不过你们，本大爷不玩了，离开昆仑总行了吧。”我悲从中来，这昆仑太虚天宫上下除了我之外就没一个好人，老是欺负我这忠厚善良的老实人，索性我便趁年轻离开师们另寻他路罢。
“从我敲你脑袋三下开始，你便不是昆仑弟子。无痕，你心中的怨念和成见太深，为师本以为这三年能打磨你的棱角，却不料让你越陷越深。去吧，去这人世间游走一番，多经历一些事物你方能成长。你天灵上的葫芦包是为师送你的饯别礼，待你寻到三位有缘人且替他们渡过难关，自会解开这其中的封印。好自为之罢。”
师傅对我一摆手，转身向着前方遁去，留下一抹寂寥的背影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难道，我真的误解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