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说,那天他刚把新鲜的云摘下来,撕碎熬汤,就听见了我的哭声。他从家门口把我捡回家,他叫我,云破。
安南说,我是喝月亮的乳汁长大的孩子,因而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皎洁的月光,他最喜欢看着我的眼睛,他常骄傲地说,云破,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安南说,我从小是一个不乖的孩子,我抓着他的耳朵学走路,总是倒在他毛茸茸的身上。我把口水擦到他洁白的皮毛上,围着他打转去找他的尾巴。我从来不吃胡萝卜,因为我不想要安南那样的红眼睛。
安南说,我总是嘲笑他的绅士形象,因为就连在院子里种菜的时候,他还是会穿着深蓝色燕尾服,打着墨绿色领结,戴着金丝框眼镜。但他的身上却不会沾上一点泥土。这让我很气恼,于是我便滚了一身泥再去抱他。他每次都很生气,却从来舍不得打我。
安南说,当我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级时,他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送我去上学,毕竟我还是人类的孩子,终究要融入人类社会。天知道他是怎么搞到了人类的户籍,上面是我的名字,云破。监护人,安南。他盯着户口本看了许久,突然大笑,他说,云破,在人类的法律层面,我们也是家人了。
安南每天都会陪着我上学,只是我在地上走,他在云上走。他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牵着,而我只有一个人小小的身影,他就会很难过。而我其实从来都不在意,安南给了我最好的爱,我怎么会羡慕别人。
安南说,有一次我非要带小朋友来家里玩,他只好答应。回家后我看到了满桌丰盛的饭菜:云片糕,绿泥饼,松烟汤,北杏饺,月光酒,桃花醉。全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大家吃着没见过的新奇玩意,都很开心。只是安南被当成了宠物玩偶,小朋友争着抢着要摸他抱他。我看着他阴郁的神情,吓得不知所措。那是我的安南,怎么能受人玩弄。我尖叫着驱逐人群,大家不欢而散。我紧紧抱着安南流泪,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来到我们的家。他用绒毛蹭掉我的眼泪,他说云破,我怎么会怪你。
那天之后,一个小男孩拎着一只兔子来到我跟前,一脸不屑的对我说,不就是只兔子嘛,谁还没有。我一言不发,从此远离人群。安南总是劝我,云破,你应该去跟他们交流,他不介意。我每次都认真的看着他,说,我介意啊,除了我,谁都不能弄脏你的绒毛。
安南说,他是一个艺术家,他最擅长雕刻风。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也是最令我着迷的事。我会搬个小板凳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无形的风在他手里有了形状,变得伶俐。他会扯着云线和藤丝作风的背景,取一碗月光,浸透一夜,为风打一层柔软的底色。但是遇到我之后,他做的更多的是小女孩的发夹与玩具。云线和藤丝也用来做我的连衣裙,最绚丽的晚霞是我的衣摆,星空也减下来做我的薄衫。我从不怀疑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想要的,他都能给。
安南说,云破,很多东西是不能强求的,比如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去操控风,我摘不下一朵云,我也唤不来星辰。我很沮丧,因为这个时候我会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我和安南,不一样。他是另一个世界走错路的自然之子,而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我开恐惧,无比恐性,担心有一天,他会离开我回到他的世界。我无理取闹的,要求他答应我永远不能离开我。安南沉默了好久好久,他看着我眼睛里月光如水,他说,好。
我三年级时候赶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雨水顷刻填了城市中所有低处。学校放学,家长们纷纷领走自己的孩子,转眼只剩下了我自己。这时一个男人跑过来,递给我一把小花伞。他说,云破,我送你回家。那是洛城春第一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趴在他的背上,打着那把仅能遮蔽我一人的小花伞。他背着我,走在齐膝的水中,把我送到家门口。
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跟着洛城春走,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想不起他脸。我只记得他被雨水打湿的,略显单薄的后背。
到家以后,我看到了狼狈的安南。他的绒毛几乎全都湿了,衣服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泥迹。而我却几乎干干净净。他看到我,抱歉的笑了笑,他说云破对不起,我原想去给你送伞,却没有接到你,又让你自己回家。我突然好难过,我为什么没有等到他,我为什么让一个陌生人送我回家。安南第一次这么狼狈,竟是因为我。
那年春来时,安南开始教我画画。他说画笔是有灵魂的,颜色亦有生命。我要用心,牵着竹木的手,在纸上翩翩起舞,脚下一步一生花。红的是玫瑰,白的是桔梗,蓝色矢车菊,翠绿郁金香。当我终于可以把火烧云画的比它在天上更动人时,我偷偷画了安南的肖像。我把他宠溺的看着我的样子定格在笔下,定格在我心里。我把画拿给他看时,他笑的特别开心。他说云破,只要他还存在,这幅画永远染不上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