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嘿嘿……”
杂乱的巷子里冲出一个灰色的身影,眨眼之间就和净已撞了满怀。
原是笑着的灰影被撞得“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净已被身旁的小沙弥扶住只是身形微晃,而手中木钵跌在地上滚了又滚。
灰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伸着手向木钵摸去,随后满是灰尘的手上便紧攥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
一旁的小沙弥正要上前却被净已拦下。
“师父,这……”
净已只是摇了摇头。
灰影狼吞虎咽地吃完手中的馒头,转身又朝另一个刚才从木钵中滚远的馒头爬去,丝毫不介意馒头上的灰将它捧在手上又埋头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
净已缓步走向灰影,停下时又将另两个馒头递到灰影面前。
灰影看见伸来的手啃着馒头的动作愣了愣,略带迟疑地微微抬起头。
净已才看清黑色的灰尘泥垢下是张女子的脸。女子的一双杏眸盈盈带光在那满是污渍的脸上显得格外洁净。
她歪着头盯着净已许久,又看了看净已手中的馒头,接着便是从净已手中抢过那两个馒头。
净已嘴角勾起笑,双掌合十颔首后便回身准备离去。没走几步,便感觉衣裳一紧,回头一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沙弥扯住了自己的衣袖。
小沙弥拧了拧眉头,眼珠朝着后面摆了一下,“师父,她……”
净已顺着小沙弥的视线望去,女子的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
小沙弥努力想扯回自己的衣裳,却是不如女子的力量大,衣角在她手中稳丝未动。
“师父……”
女子歪着头看着净已和小沙弥就开始痴笑起来,嘴里还碎碎念着:“馒头……馒头。”
净已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让她随我们来吧。”
(二)
令涯亭外。
夜色正浓,微风掸枝,虫鸣低语。
端坐在亭内的人发了话,“我要你找的东西可到手了?”他的声音威严有力,穿破了重重的黑暗抵在对面之人的心头。
“回主上,已有些眉目。”对面的黑影恭敬答道。
“眉目?”亭内之人冷哼一声,从袖中甩出一把飞刃,擦过黑影的肩膀插在地上,“我再给你三日,若那时还只是眉目,便让他与那个秘密一起消失在世上吧。”
“主上……是。”黑影有些犹豫,抬眼扫过亭中之人的面色后只得颔首答道。
(三)
伽隐寺内的晚课刚刚结束,通明的烛火渐渐歇了,唯有金色佛像前的那盏莲花烛台上还燃着,照映出净已仿若隔绝尘世的身影。
阿若的心头颤了颤。
“阿若。”
站在门后的阿若循声望去,黑影就立在不远的墙角处,“你来做什么?”
黑影朝前走了一步,沉声道:“主上吩咐,解决他。”
阿若瞧见他手中的利刃晃过一抹寒光,瞪大了眼睛,“可是……主上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质疑主上的决定了,阿若。”黑影语气更加几分斥责。
阿若向门口靠了靠,摇头道:“不,你不可以杀他。”
“阿若……你。”
黑影还没来得及出手,只觉颈脖上一阵刺痛便晕了过去。
阿若站在黑影倒下的身体前,低头轻声道:“我自会和主上解释。”
叮——
阿若愣在那里,手中的银簪落了地。
“我……”阿若对上净已那双无波无澜的黑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看出他眼底的了然于心,抿唇露出勉强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了。”
净已闭眸,立掌胸前,道“自还夙花那日起。”
“还……夙?”阿若喃喃道。
净已双掌合起,颔首道:“阿弥陀佛,你且自行离去吧。”
“阿已……”
他站在大殿门口,不言不语,不闻不观,合掌而立,像极了一尊佛,无悲无喜,看透尘世之流。
(四)
三日之后入夜之时,阿若随王府亲从行至伽隐寺。
净已孤身一人跪在佛像前低诵着阿弥陀经。
锦衣男子开了口,“请师傅让路。”
净已却没有理会,直至他诵完一段经文才起身道:“你们随我来吧。”
阿若见他取一杯清茶,倒至金佛掌心,约有半满,再按动佛像一指,便有密道在侧墙显现。
“她不必进来。”净已看向站在锦衣男子身后的阿若。
锦衣男子蹙眉看了阿若一眼道:“留下吧。”
阿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她终究没敢看他的眼睛。
锦衣男子随净已行经地道至巨石门前。
巨石门后是一偌大地宫。
“阿弥陀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受先帝之命,以伽隐寺为护,守这地宫已有八年之久。恐怕先帝早已料想定有不轨之徒觊觎地宫宝藏,今日我便算完成了先帝交于我的使命,往后这使命就交由我的弟子。”净已浅笑说道。
锦衣男子变了面色。
净已按下石门之后的机关,地宫开始摇动起来,巨石门也缓缓关上。
“王爷!快走。”
落实尘土飞扬之中,兵刃衣袂交错之间,唯有他,浅笑而立,清念一句:“阿弥陀佛。”
阿若感觉到脚下的地微晃便飞身进入地道。
一切只剩那一扇冷冰冰的石门。
(五)
伽隐寺平静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寺外榕树下靠着一个人。
俊朗的面庞,清秀的眉眼,只是脸颊有些污渍染脏了。
那个人的怀中还依偎着一个粉衣的女子。
“阿已,我好饿,我想吃馒头了。”
“阿已,我带还夙花真的好看吗?”
“阿已……”
女子笑着喃喃道,念着念着突然埋进那人胸膛痛哭起来。
一阵惊风吹过,鼓起的红袈裟在晨光下耀耀灼目。
(六)
从瑞王听闻先帝生前曾建立地宫储藏金银开始,她便成了那个破旧小巷中的疯姑娘。
那一天,她知晓地宫秘密的关键之人便是他。
她撞向了他,连他手中的木钵也撞得掉落在地。
她狼吞虎咽着他给的的馒头,对于真的一天没吃饭的她来说,那些馒头真的好吃极了。
他带她回了伽隐寺,请来村妇为她沐浴梳妆,又教她煮饭扫地。
她以为一切还能再等等,可是主上却等不及了。
那晚他一人在佛殿内打理,她就在门外看着。
他发现了,她一不做二不休,碾了泥巴摸了满脸,举起手中的还夙花,傻笑道:“给阿已师傅。”
他笑了,“这还夙花还是更配阿若,你带着还夙花会更好看。”
她将还夙花插入发间,歪着头凑近道:“好看吗?”
他轻答道:“嗯,好看。”
那一刻她便将他的影子倒映进心头,恐怕往后穷极一生也挥散不去。
三日之期已到,可她无法遵循主上的命令,让他和这个秘密一起消失在世上。
最后一晚,她却亲眼瞧见了他打开机关。
她知道这些能救他一命。
后来他看见她迷晕了黑衣人。
她才发现,原来一切他已了然于心,原来自己早已被他看得透透彻彻。
主上终究是来了。
他一人从容迎接,亲启机关,更是不让她参与。
留给她的只是那道石门之后冷冰冰的真相。
石门打开后,她徒手挖了一夜,将他从废墟中找出。
寺外的那棵榕树下,她依偎在他的怀中。
或许,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抱着自己。
或许,他未曾真的参透红尘因果,对她也有那么一刻的心动。
可惜只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