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抓鱼上淘来的《加缪手记》昨天到了,今天开始看。
艺术创作者的手记或者文学家的杂文总是有趣的。对生命中思考有意义的当下片段,本质上即是赋予无形体验以有形的存在和表现。比起作品成品,缺少艺术加工的这些文字更加真诚、直接,更好接近于原初的想法或感受。虽然这种原初并不一定具有独立意义。
上一本书是Tinder的《政治思考》,一本政治哲学的科普书,写得很有趣,但还是边玩边看,花了小半个月。在此书中第一次看懂了康德的“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也就是指一组事物的发生既是由于自由选择,又是由于自然规律,但这种“既…又…”并不是互为原因补集的二元关系,而类似于波粒二象性那样的交叉解释(可能这样理解并不确切)。总之,当我们谈论存在本身,把它当作一组物体时,我们必定陷入二律背反。智慧就存在于人类与问题建立起的深思、连续的关系,存在于人类这样的不确定性之中。于是感到自己的思考稍微不那么杂乱无章了一点。
有趣的是《政治思考》到最后两章刚好提到了萨特和加缪,像是一个有言的精巧过渡。讲萨特时是说他存在主义的“眩晕”,现实(观念)失去牢固的结构和意义时就会感到眩晕和恐惧(政治思考.北京联合2016.P233)。
加缪出场于Tinder论证政府定位于便利政治或救赎政治之的论证之中。Tinder评价,加缪“倾向于救赎政治,但同时受到十足清醒头脑的阻止”,由政治谋杀问题进一步将救赎政治全然否定,接受社会邪恶之永恒性,接受人类之有限性。“政治吸引我们陷入毫无限制的罪行之中;Ironically,通常源于我们的拯救意图”(政治思考.北京联合2016.P210)。
这似乎与出生在马克思哲学美好图景的乐观、生活于资本官僚冲突现实并由此反思的一代人的思想动态不谋而合(在手记中得知,1934年,加缪的确在21岁加入了共产党,并在1937年退出)。加上《加缪手记》前言的触动——“持之以恒,专心致志,不为外界眼光或满足自身虚荣而书写,并专注于身心之修养并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加缪手记第一卷.浙大2016.Piv)。故希望以此为起点,面向自我,保持日不停辍的思考,且努力以有限的笔力将认知的轨迹、自我塑造的过程具象化。重要的是贯彻以平和真诚,减少空洞卖巧的话语。在这样的自由探索中,真正地靠近“存在先于本质”,也能满足将存在主义为记录之开端的心情。Man is nothing else but what he makes of himself.
说起存在主义,就不得不说萨特。萨特的存在主义是激进的、自由意志的、无神论(或反有神论)的。至少在晚年前,萨特都保有这种激进自由意志主义,和(自然)决定论相对,认为人类有绝对的自由。其基本前提是尼采的“上帝已死”,也可以用陀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中提出的“如果没有上帝,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允许的”这句话来表达。
要理解萨特的自由,我们要知道另外两个重要的概念:“自在”(l'en-soi),即自在的存在,是“是其所是”;“自为”(le pour-soi),即自为的存在,是“是其所不是”。举一个例子,刀子的存在是为了切割东西,它的存在有一个目的;然而人类的存在并没有任何目的――在“上帝已死”的前提下――所以人类要为自己的存在创造价值,因此“存在先于本质”。人是面向未来,具备无限可能的“自为”主体,而不是封闭的。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之中,萨特屡次强调,人的存在是自己创造自己。人首先赤裸裸存在,一无所有(it is not);在各种遭遇后,人意欲(will)自己成为什么,“这是在他跃进存在之后意欲的(what he wills himself to be after this thrust toward existence),人除自我塑造之外什么也不是。
另外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有关人类的责任。一个人在做出选择的同时,他也向其他人推荐他的选择。在现实的诸多两难问题中,人有绝对的自由,故有选择的自由,也就要为所有的后果承担责任——以解决选择之局限对于自由的威胁质疑。
萨特又提到了“焦虑”和“眩晕”。焦虑是因为人们感到了自由,但是无从选择,或者说不能依赖任何东西、也没有“不得不”参照来作出选择,包括上帝。于是,没有任何因素使得选择成为必然,一切都要靠自己。而“眩晕”则是“焦虑”的一种,人们在悬崖旁感到眩晕,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以选择自杀,而跳与不跳都由一个人自己决定。这是人类自由的表现。
在“眩晕”这个例子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萨特的另外一个重要概念:“超越性”。超越性表现在人类在有多个选择的时候可以设想每个可能的后果,这样人类能够自己做出选择。(wiki.萨特词条)超越性就成为了人类绝对自由的另一个前提,毕竟混沌下的选择自由并不能作为自由。但超越性并不意味着“超然”概念的确定,因为超然意味着对本质的肯定,而“存在先于本质”。超越性可以反应的是另一个概念——“虚无”(nothingness),萨特认为这是人的意识作为“对己存有”(For-Itself)之根本特质,人在朝向未来,投射出理想的自我之时,他便不再只是当下的自己,这时,他从理想的状态回头看自己,而否定眼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是虚无的,未来的理想自我也是虚无,故人彻头彻尾都由虚无所贯穿。然而,虚无不表示否定生命的意义。相反地,萨特认为,这样才能肯定人之为人的意义——假若人只是固定不变的物体,则他将任人摆布,这难道不是对人最大的否定吗?或者说,正是由于虚无,人才可以自由地思想与行为,这种虚无也预示着无穷场域的无穷可能性。
对己存有的相对概念是对他存有(Being-for-others)。在他人的世界中,“我”是作为客体存在的,不再是主体,也就不再自由。要对这种客体化进行反抗,就要以同种方法反击,通过“看(look)”去除他人的自由、将对方客体化。互相注视的情形是有其特殊的哲学意义的。既然当一个人发觉自己正被他人的眼光看着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不安,他变成了别人的对象,为别人所占有;于是,为着要重新肯定自己,他就反看(look back)那个看他的人,重新将那人转化为自己的对象,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觉得自由。这也是女性主义理论中“异性凝视”的理论根源。结果,人际关系就只是在镇压他人(sadism)与被他人镇压(masochism)的情况中转来转去。人和人之间没有真正的交通,每个人都看不见对方,只是孤独地自我挣扎以成就自己的自由。在社会学的“群”视域下,这种镇压表现为了群体的歧视关系。
目光转回到加缪身上。加缪手记贯穿了他的创作,也如实反映了他的人生观:荒谬是存在的前提,经过反抗(追寻自由与正义),到达爱与公平(相对性与平衡)。对他来说,自由的绝对性类似空气,而不是最终目的。面对世界的荒谬、自我的有限,理念的“二律背反”经由现实的“正”“反”不断表现,正反中的张力被有意识地维持,智识与行为合而为一,寻找统一性(加缪手记第一卷.浙大2016.Pxi)。这也是我希望经历的、得到的。
人们可能会——非关浪漫地——对失去的穷困有一种乡愁。那种一贫如洗的生活过得够久的话,就会培养出某种敏锐度。(1935.5)
物质上的富足是否会让人习惯地依赖于从物质上攫取快乐?事实上,即使是在有形物的 范畴内,“占有”的物也不仅仅取决于物的存在本身的事实,也取决于人的主观敏锐度。加缪言,这种敏锐度可以通过潜伏的记忆、童年的材质(灵魂上的粘胶)加以解释。但我认为并不止——存在主义也认同,人是自我塑造的,认知能力也随年龄而成长。人的知觉范围或许不相同,但大体上是在相似的数量级,或者说是有限的。有体物总是比无体物易感,无体物又比非物更容易触碰。在物质足够丰盛的人的领域里,一些非物就自然在后面的顺位。只是对于贫穷者而言,童年就可以接触到这样的顺位罢了。加缪考虑用母亲与儿子来表现这种贫穷者与富足者的世界,母亲形象里蕴含了广阔与“乡愁”,很有趣。
或者,这种敏锐度也可以纯粹地源自恐惧,源自苦痛。加缪后来曾谈论过旅行,称旅行伴随恐惧——失去习惯的触碰、文化窒息感,人会渴望再次受到积习的庇护。此时,我们是极度敏感的,“最细微的碰撞,都能让我们的存在根本产生动摇。连一道光瀑的泄下,都可以从中看到永恒……旅行不如说是一种苦修。”(1936.1)乐趣让人迷失自我,消遣让人与上帝更加遥远。这与物质匮乏性的论证殊途同归了。
另一些日常杂谈:
自上次过敏后,已近一周没有喝“走起”之外的豆子了。今早喝了九帕的(还不如耶加的)墨西哥瑰夏,竟然也惊为天人。快乐果然还是需要积养。就像新冠总是隔断了对空间与时间的感知、与社会的交互,此时的艺术和文学无论以电子化还是实体化的形式出现,都给人广阔的慰藉。
前些日买的风铃草终于到了,纸盒都发了霉,花也低眉搭头。算着时间去拿花,到了才发现快递点下午没有开门,快递员还给我签收了。恰巧系统此时问是否实际签收。
回来之后又不住反思,本身就是平台、物流公司的责任,为什么要让劳动者为这样的冲突买单。既然没办法改变现状,那是不是还是让我——而不是被高压压榨的快递员来承担风险呢。于是决定还是撤回,然后好话给快递员解释一番。未想到了驿站,我说是系统弹窗不得不点,快递员却不住指责“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用管弹窗,看单号不就好了吗”……
我于是在原地大脑运转,要不要火力全开怼回去。
对于一种人,充满善意的人,不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就要去寻求实质的合理,展现全然的温和与善意;另一种人,慕强又恨强的人,就不必有太多道德负担,正常地使用规则,定要战胜他后再给予善意。前者多数是女性,后者以男性为主。当然,这并不是尖酸刻薄的性别二分,这两种都是很好的特质——虽然我们知道,把一个概念分割后夸赞每一部分都好,就是毫无意义的夸赞了——或者无涉道德的特质。
一时间又觉得很没意思,纵使吵赢了,真正要反思的平台仍是高高在上地挂着。嘴上哄了几句便走。又想起前两天给维权之后的室友做心理疏导,不禁自嘲。谁在这种扭曲的环境下可以远离疏导呢。这是什么,绿豆她虽然经济上没有一点损失净在剥削,但她心受了委屈呀?再多想一秒钟我也要跟着疯了。
罢了。看看花。再次自我告诫:人是有限的,人多狭隘呀。要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