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蒂芬·茨威格,于1881年出生在维也纳一个富裕犹太人家庭,青年时代赴柏林深造,后游历各国,发表诗集,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文学艺术作品,结识了罗曼·罗兰、高尔基、里尔克、弗洛伊德等闪耀那个时代的人物,可以说,茨威格,在顺风顺水中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直到希勒特发动世界大战,茨威格精神的故乡跌入了惨烈的动荡之中,犹太人被驱逐被监禁被杀害,茨威格也失去了奥地利公民的身份,被迫离开欧洲,避居巴西,为昨日的自己,也为昨日的欧洲留下这样一部回忆录。昨日已经消逝,荣光与黑暗一去不返,但仍然存在于每个见证者的记忆里。《昨日的世界》是茨威格的绝笔作,之后不久,茨威格便和妻子在孤寂与幻灭中双双服毒自杀。
《昨日的世界》一如茨威格的作品风格,文字粹美,饱含深情,是深入了解20世纪相关历史的重要参考,关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关于一战前夕的欧洲,关于一战爆发的原因,关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欧洲……茨威格的回忆丰满了那些我们固以为熟悉的历史,更是引发了我们对于战争、对于和平的深入思考。
在茨威格看来,一战以前是欧洲的“太平世界”和“黄金时代”。在这段岁月里,茨威格是充满乐观的,在维也纳这座文学和艺术的殿堂里,他尽情徜徉于剧院、图书馆和博物馆,他充满好奇地在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时之间漫游和漂泊,他不再把自己看作是维也纳人或者奥地利人,而是把自己看作是欧洲人,故乡的范围扩大了。由此,他相信欧洲各民族将能共享文明进步的成果,一个和平而统一的欧洲也将会变成现实。
然而,正如茨威格所说:“只有经历过那个对世界充满信心的时代的人,今天才会明白,从那以后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倒退和黑暗。”由于经济的繁荣、文化的昌盛以及社会的稳定,欧洲人享受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和平与安宁,同时也是在这一时期,欧洲内部积聚起强大的力量,似乎每个人都浑身是劲,欧洲各国出现了“力量过剩”,而多余的力量必然要发泄出来,政治家们利用恫吓的手段企图吓退别的国家,普通人或抱着盲目乐观的心态、或抱着漠不关心的消极态度,低估和忽视了欧洲一步步滑向战争深渊的危险。
“当时正是繁花似锦的季节,微风吹拂,送来一股甜滋滋的气息,面对如此多的欢乐,还有谁愿意想那些不堪设想之事呢?在我三十二岁来临之际,如一切顺利的话,在阳光灿烂的夏天,世界会变得更美丽,更合乎情理,就像一片可喜的庄稼。我爱这个世界,期望它有一个美好的现在,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随着萨拉热窝一声枪响,这个安全又理性的世界像一只空陶罐一样被击得粉碎。
战争爆发,欧洲失去了理智,人们对战争从最初的恐惧很快就变成了对战争的狂热。战争是你来我往的厮杀,是卑鄙残忍和人性的灭绝,为何千百万人还会狂暴地投入其中?试想,在1914年,广大群众已经享受了几乎半个世纪的和平生活,他们对于战争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在普通人的想象中,战争是一场浪漫的短途旅行,是一场热烈而豪迈的冒险。年轻人积极地报名参军,他们在开往葬身之地的列车上欢呼歌唱,向他们的母亲高呼“圣诞节我们就回来了”,整个帝国头脑发热,脉管里激荡着鲜红的血液。然而,强烈的情感注定是不能持久的,战争的残酷很快就浇灭了人们对战争的狂热,“经过战场上的可怕流血之后,高烧开始降温。”
在祖国最危难之际,茨威格回到奥地利,路上在瑞士边境转车,目睹了昔日的哈布斯堡皇族乘坐专列离开的画面:高高站立着的卡尔皇帝——奥地利最后一个皇帝,这个身体高大、面容严肃的人正站在车窗前,最后一次看着自己国家的山水、房屋和臣民。这对于在帝国传统中长大的茨威格来说,就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在这凄凉的场景中回顾着历史,世界的历史,代代相传了数百年的哈布斯堡皇室的光荣帝国,在这趟特殊的列车缓缓驶去时寿终正寝了。此时的茨威格明白,他要回去的故乡已经是另一个奥地利,另一个世界。
战争并没有像茨威格期待的那样就此结束。一战是欧洲老一代政治家所犯下的错误,一战后,这些人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信任,遭到了鄙视、怨恨,年轻人决心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决心彻底告别旧观念、旧世界,为此,他们对每一种形式的造反都怀有空前的热情。战后的失望、怀疑和反叛情绪空前旺盛,也太容易被新一代的野心家所利用。无论怎样,从1924年起,到1933年希特勒上台执政,这十年是相对平静的时期,茨威格真正成为了一位明星作家,他的作品销量高达百万册,此时的茨威格几乎得到了一个作家和艺术家所能得到的一切:财富、名声、友谊和自由。岁月就这样随着写作、旅行、学习、读书、搜集、玩乐,年复一年地过去了,1931年,借由50岁生日之机的茨威格回顾了自己50年以来的生活历程,当时感到非常满足,因为他热爱他的工作,也热爱他的生活,无忧无虑,似乎得到了一切。
在茨威格看来,“还有什么不幸的事会发生呢?到处都是我的书,难道会有人把这么多的书毁掉吗?这里是我的家,难道会有人把我从家里赶出去?这里有我的朋友,难道有一天我会失去他们?我曾经毫无恐惧地想到死,想到过疾病,但是未曾预想到我不得不背井离乡,作为一个被驱逐出家门的被驱逐、被驱赶,再次从这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这片海洋到那片海洋,浪迹天涯……”然而,随着希特勒的崛起,茨威格生活中稳固的一切很快分崩离析。
茨威格生于1881年,逝世于1942年,60来年的人生轨迹与欧洲的起伏命运紧密相连。正如茨威格自己所说:“我们这一代人最大限度地经受的苦难,比过去落到一个国家和一个世纪的苦难还要多。我们这些六十多岁以及比我们略微年长一点的人,什么事情没见过、没经历过、没遭受过?凡是能够想象出来的灾难,我们从头到尾一一饱尝过,苦难至今尚无尽头。我自己就是两次人类最大战争的同代人,甚至还有过两次不同战线上的经历,一次站在德国一边,一次站在反对德国的一边。”欧洲的文明伟大而灿烂,但越是如此,它被毁的风险也越大,后果也越严重,茨威格本人的情况与欧洲很相似,他飞得越高越顺利,就越无法避免跌落的痛苦。
2020年7月22日23:17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