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导师一大早就把我叫到了实验室,清晨做实验不是他一惯的作风,我虽然满腹疑问,却还是一路打着哈欠地到了实验室。
实验楼空荡无人,幽暗狭长的走道、因人少而年久失修的路灯和积满灰尘的栏杆都兆示着这个实验室的孤独。
刚打开门一股浓重的化学药物的味道就冲鼻而来,鼻子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实验桌上积起了薄薄的灰尘,储物柜上堆满了杂物,毛巾、衣服、被子、洗发水,一应具全,就好像有人曾在这里久居一般。
老师走到放着一个大书柜的墙角说“阿楚你今天就把这个书柜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吧。”说着递给我一个足以将两个人装进去的大袋子。
我看着比我还高的书柜,终于明白了一大早来这里的目的。
没有一整天还真收拾不完啊!
老师还在盯着我干活,只好作出样子来,撸起袖子,拉开书柜开始整理。
比我想象中更夸张的是,书柜刚一打开里面的东西就一堆一堆地滑落下来。仔细看里面全是信封,密密麻麻地堆了一整个柜子。
它们就像是被困久了的猛兽,一获得自由就向光明的地方冲。
我悻悻地看看老师,马上蹲下将掉到地上的信封都进袋子里。
(二)
这些信非常奇怪,所有的信的收件人都是蒋洛林,而发件人都是何霖希。
信封都已经开始泛黄,有些还蒙上了一层灰,老师看着这些掉落的信件眼神有些放空,最后点心不在焉地说“把这些信都装进袋子,不要动实验室里其他的东西。”说完就快步往外走,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在我们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可现在他却那么慌张地想要逃离这里,逃离眼前看到的一切……
我把信封一张张理整齐,越理就越觉得这种拿着一封封书信的感觉真美好。没有手机的冰冷,没有中规中矩字体的笨重,有的只是墨水的香气和刚毅的字体。
一堆土黄的信封中,有一个特别醒目,信封上发件人的名字已经被摩擦得掉色,看起来像是经常被拿出来阅读的样子,信封口也因开开合合,变得松动,一将它拿起里面的信纸就滑落出来。
我看看周围无人,忍不住翻开看了起来。
“吾爱洛林:
太久不见,我想你想得几近抓狂。
我的实验就要完成了,三天后就可以回苏州,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想得难以入眠,等我,勿忧,望安。
霖希”
这个手机普及的时代书信已经很难见到,而这种会用“吾爱”开头,带着文言气息的信就更加少见了。这个写信的人不会是个从民国穿越来的老古板吧!
带着这个幻想,我对剩下的一书柜的信更感兴趣了,趁着老师不在,我又随手拿起一封打开来看。
“吾爱洛林:
对不起,不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当初毅然决然地来南京是为了能在成家前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和你在一起,听说你最近过得很不好我恨不得马上飞回你身边,无奈工作缠身,洛林,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无故离开你身边了。我在这里一切安好,也盼你能保重身体,早日恢复,爱你。
霖希”
“吾爱洛林: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没和你商量就独自跑到南京的工作,我也气我自己怎会如此愚笨。洛林,不要为我忧心,我一切都好,只愿你不要太狠心想要忘记我,因为我在这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你。我恨不得时间就像利箭搬快快飞走,好让你我相见。只是婚姻需要物质,我希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洛林,答应我要等我回来。
霖希
”
(三)
看着看着我觉得后背有些凉嗖嗖的,转过身发现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后面。
我慌忙把信放到袋子里,放好才发现这个举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而我脸上的红晕和慌张的表情完全暴露了刚才的行为。
“小蒋老师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她用手机的时间还没有写信的时间长,像她这样的女生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化工行业。”
老师没有给我一丝插话的时间,径直又说到
“她和小何是大学同学,一起读到博士毕业,本来打算毕业就结婚的,结果小何还没毕业就收到一个去天津化工厂做研究的offer,为了攒够老婆本小何没经过小蒋同意就去了。”
“然后呢?小何喜欢上别的女人抛弃小蒋老师了?”
“又不是演电视剧,小何这个人很专情,但是就是因为传情才害了他们啊!哎~生活啊,总是比电视剧还要悲凉。”
“小何去天津后就一直和小蒋分居两地,小蒋也因为他不说一声就走跟他怄气,所以小蒋从来都不回小何的信,但是小何寄来的每一封信她都好好的收着,一读再读。
小何打算在南京完成这项化学研究后就回来和小蒋求婚的,结果在研究快要结束的前三天实验室药品泄露,工厂仓库发生天爆炸,而小何定的是第二天的飞机票。那一晚,所有去做实验的研究人员没有人生还。”
生活果然比电视剧更残酷……
(四)
“那这些信对蒋老师应该很重要吧?怎么就堆在这里呢?”
“因为信没有办法带走”
“是哦,这么多信确实带不完。”
老师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小何出事后她就跟学校请了假飞去了南京,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有多伤心难过。因为她在消假后就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继续带着学生做实验。我们虽然觉得她有点冷血,毕竟当初小何对他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但是人不在了伤心也没用,我们也希望她能重新找一个人好好继续生活。
而她也确实那样做了。
在我们都快忘记小何的时候,小蒋也离开了我们。
她服了实验室的氰化钠,氰化钠有剧毒,一克就能让人在几分钟内停止呼吸,因此实验室也很少见,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弄到的。
我们赶到她家的时候她尸体都凉了。
从老师的话中回过神来,我惊讶于他们感情的坚固,也佩服蒋老师的勇敢,但更多的还是惋惜和哀叹。
书柜的最底下放着一封白色的信,收件人写着,霖希。
霖希:
婚期将近,你却执意离开我去南京做研究。亲朋好友都说你大学时和我在一起,到如今正值七年,说我们熬不过七年之痒,说我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女博士。
那时我真的很生你的气,气你不和我商量就离开,气你留我一人独自承受流言蜚语。
我告诉自己,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没有你我可以忙碌的工作,也可以和比你更优秀的人在一起。可是当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没有人可以像你一样包容我的小任性;没有人可以像你一样耐心地给我写信;没有人会在信的开头说‘吾爱洛林’。
收到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做的一切关于忘记你的努力都是徒劳。
我想既然无法放下我就等你回来。
可是你却在我决定原谅你后就永远离开了我,我甚至没能来得及给你回一封信。
在这几个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明白了,我不能没有你,一定一定不能。
霖希,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霖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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