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从学校出来,去了一座塞外小城,与我同行的是一箱一箱的书。几年过去了,陆续又有添置,它们挤压在一人多高的书橱里,蜷缩在一捆一捆麻袋里,搁置在宿舍库房角落里,全然不知自己此后的命运已如无根之萍,注定漂泊无助。后来我辞了职,委托志刚兄帮忙照看,辗转一番后回到了老家。
此后多年,我都在为生计而奔波,渐渐地,那些书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时不时勾起我记忆中的丝丝缕缕,让我平添牵挂,却又无可奈何。志刚是个较真得让人“心烦”的人。刚离开那些年他偶有来电,一会儿告诉我,书从单位库房搬出来了;一会儿又说,他搬家了,书好着呢;最多的还是问我如何处置那些书。我听着,仿佛能够看到他们一家子在一番腾挪之后蒙头垢面、抓耳挠腮的狼狈样子,心里隐隐不安,干脆劝他:“自己挑点喜欢的留着,剩下的就看着处理掉吧。”其间,我也曾让他邮来一两回,无奈一直没个安顿之所,我心里愧疚不已,只好让他继续帮忙照看。之后我们联系渐渐少了。
这些年日子渐好,网络的发达让购书更易,我认定那些书早已被他“处理”,于是许多书都重新添置了起来。去年趁着新房装修,耗资近万,定做了两个原木大书柜,安放在客厅阳台,一时落落大满,书香满屋,倒也颇有几分壮观。
年后的一天,志刚兄加我微信,直接就询问啥时有空去处理那些书。我一听就有些懵,怎么?这么些年了,还没……我赶紧劝他自行处理,因为好些书我都重置了;怕他不信,还拍了两张书柜的照片。见他没有回复,我想:这下他该处理了吧。
前两天他突然告诉我,他准备把书当废品卖了,问我行不行;我对他的执拗劲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想着这些年他实在操心过多,现今也未大富,就给汇去一千,被他拒收,还说要把卖书的钱给我,我就再提钱的事。那些书送废品店才七毛一斤,他不甘心,又去找了个旧书商。对方像是闻着鱼腥味的小猫,上门瞄过之后,一脸惊喜,答应全收,还给一块,趁热打铁就叫来一面包车拉货。不料好事多磨,车一出门就被交警拦住,说白天禁行,晚上再去。于是风波又起……
这回是我起了不忍之心。志刚一直强调走物流运费不贵,全部运来估计也就两百多。我想:这几个钱能买几本书?还不如挑一些运过来。于是告诉他:书商先别来,等挑好再说。
第二天他趁着周末休息,老婆孩子齐上阵,将书一摞一摞地摆满客厅,把书脊拍照发来,由我取舍。我希望这里会有些他喜欢的书,有好些心有不忍的书都是果断舍弃,希望他能留下。
忙了大半天总算挑选完毕,塞进四个大纸箱,用胶带纸捆了个严严实实,装进蛇皮袋,次日让旧书商连同择剩的一并拉走了。现在,一场忐忑不安的期待开始了……
我和志刚虽然同在一家公司,但不在一个分厂,工作并无交流,“同事”都谈不上;我住厂内,他住十里开外的市区,生活也无交集:倘若无缘,注定不能相识。只因我和他的同事“同室”一场,他过来串门,这才认得了。当年初出校门,我少不了懵懂幼稚、心高气盛,谁知和他几番交谈下来,惺惺相惜,早有恨晚之意。后来我离职在家,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是他,对我关心备至,多有接济。——我以为即止于此,亦是难能可贵;却未料他对我期许甚高,令我压力山大。
古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志刚兄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越千里之遥,历廿载之远,归书于我,其古道热肠,一如燕赵侠士,可歌可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