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记忆！

曾经的大学室友，无论是长相、声音、名字，还是曾经一起生活的事，我一概记不起。

不仅如此，其他的大学同学，我也回忆不起来，就好像我根本没上过大学一样。

正当我苦恼之时，脑海中蹦出一个人：白博士。

【1】

那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发薪日，但却是最糟糕的一天。

我拿着上个月10000元的薪资，这是工作4年以来最高的，我迫不及待地将钱转给母亲，过年回家那会，他们总数落我没能力供养家里。那时，我的月薪不到4000元，省吃俭用，勉强能拿出2000元，这次不同，我期待着她能给我几句赞赏。随后又觉得一个27岁的大男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期待，脸蛋和耳廓顿时浮现几丝红晕。

「好的。」我看着母亲的回复，心里空落落的。

我来到一家烤肉店，点了一些羊肉和啤酒，算是为自己庆祝生日，正当我吃得津津有味时，身后的陌生人突然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然后一副自来熟的姿态坐到我的对面，拿起我最爱的羊肉串开始吃，还对桌上的烤肉指指点点。

「你哪位？我们很熟吗？」

他停止咀嚼，眉毛向上拱起，两颗眼睛瞪得大大的，「至于吗？」

我假装客气地离开，陌生男子不依不饶，引来周围顾客的目光。他掏出手机，在微信中划拉半天，找出和我的聊天记录，在我的手机里也同样找到。他叫王斌，上一条聊天记录是在2月底，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下打量他一番，无论是长相、声音、名字，没有丝毫的印象。他继续跟我讲述我们曾经一起干过的傻事：冬天去公园的湖边玩冰不慎落水；一起逃课打游戏……

然而，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最后，陌生男子板着脸说：「我结婚你不来，份子钱也没到，这就算了，真没必要假装不认识我！」说完扭头离开，这下，在场的顾客估计都认为我是一个极其无情和抠门的人。

回家后，心里一直愤愤不平，陌生男子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时不时在我脑海中闪烁。我翻找旧物箱，找到毕业照，上头确实有他的照片，电脑相册中，也找到我们曾经的合影。更让我害怕的是，其他大学同学、教授，他们的面孔都让我感到陌生，哪怕我注视他们的照片，以此为线索在大脑的记忆库中搜寻，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一切就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我发消息给那位同学，就傍晚的情况向他道歉，以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状况不好为借口掩饰过去，又补上几百元的红包，他原谅了我。

我双手捂着脸坐在书桌前，在脑海中播放我一生的录像，上高中、高考、毕业入职……似乎只有大学四年的记忆消失，但毕业照和毕业证就在我眼前。我上网检索，找到“选择性失忆”一词，在遇到创伤性事件或脑部受到重击时出现的失忆症状，有暂时的，有永久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两种情况我都没有遇到。

很快我便注意到，一个月前，我的脑子被人动过手脚，这或许就是我失忆的原因。随即拨通白博士的电话，虽然现在已经是22点，白博士还是告诉我：「如果着急，随时可以过来，我为你检查一下。」

【2】

说起白博士，要追溯到一个月前的4月1日。那天公司老板黄总通知我们，从这个月开始实行末位淘汰制，业绩等级为“G”者将被辞退，一直以来我在50人的小组中都是“E”级，在我之后还有17人才进入“G”级，看似稳如泰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天，从不自愿加班的人突然变得充满干劲，连“G”级4个吊车尾如此，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下班回家，在距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地方遇见白博士，大约40岁，身穿一件黑色衬衫和西装裤，眼神深邃，似乎是个文质彬彬、又讲究效率的人。

「高先生晚上好！」我顿时有些迟疑，但很快就被他带走注意力，「我是白博士，“100%学习脑”实验室负责人，我们实验室正招募被试，有兴趣了解吗？实验报酬丰厚哦！」说完，将一张宣传单塞到我手里。

虽然心里有些抗拒，但我还是看了一眼。广告内容如下：

睡眠记忆强化实验招募被试：

睡眠记忆强化是指在睡眠过程中，大脑对学习或记忆的信息进行加工和巩固的过程。本研究旨在利用经颅磁刺激人脑的认知系统，从而使睡眠记忆强化效果提高至100%。

实验流程简单，被试将接受经颅磁刺激大脑以激活认知系统，同时移植芯片检测脑电波，之后像往常一样正常生活与工作即可，后续定期到实验室接受检查，期间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找负责人，实验结束后，被试可以继续持有我方提供睡眠记忆强化。

该实验经过有关部门的审批，实验存在的副作用均在可控范围内，期间若有实验产生的不良影响，本实验室将全权负责。

要求：男女不限；年龄18～60岁

薪酬：10000元（先支付3000元，实验结束后支付剩余7000元费用）

单位：“100%学习脑”实验室

电话：xxxxxxx（白博士）

如果你对这个实验感兴趣，那么请立即联系我们！

我不清楚“经颅磁”是什么，对于“睡眠记忆强化”属于哪个专业领域也相当模糊，但“100%”、“全权负责”这样的字眼透露着可疑，但给的价格确实有些诱人。

「先生想必知道，当今社会如果不时刻自我提升，是很难在职场上立足的。」

这种道理显而易见，工作这几年，我不止一次想过自我提升来提高职场的地位，然而，自学感觉不到进步，参加培训班却又被割韭菜。

「抱歉，我忙！」

白博士拉住我的衣角，「大家都内卷，你就不怕卷不过被开除？」

我忽然有些迟疑，在听到黄总下发的通知后我就想过，所有人都加班加点，我不加肯定会被甩开，我加了这个月或许不会垫底，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我不赶超所有人，被踢除是早晚的事。白博士或许是骗子，跟他走或许有危险，但“睡眠记忆强化”或许是真的，真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我眼前，如果不抓住……

在犹豫中，我跟随白博士来到“100%学习脑”实验室，它CBD国际金融大厦3103号房间，就在我公司的上方。穿过两座石狮迈进大门，来到大厦一楼的大厅，大理石的地板、水晶吊灯、镜面天花板。左侧有711超市和肯德基，右侧是星巴克和图书馆，给办公的白领提供不少的便利，实验室似乎与这里的商务氛围很不搭。

白博士将我带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知情同意书和合同，同时为我播放5分钟的解说视频，里面有很多高端知识，都不是我曾经涉猎过的领域，导致我听得云里雾里。

「睡前读诗三百，明日变诗人！」

「那实验有副作用吗？」

白博士露出一脸为难，然后将知情同意书翻到倒数第2页，「人脑会定期清理不必要的信息，在超能力的加持下，这种清理会更加强烈与彻底，但关键是“不必要”的信息，比如早上吃什么，昨天回家是哪只脚先进屋。」

「哪移植芯片后，你不会窥探我的隐私吧？」

「现在技术造不出哪种东西，如果你真发现了，直接起诉我。」白博士一边说，一边从抽屉中拿出3000元现金，整齐地放到我眼前，不停的挤弄眉毛示意我签字。

【3】

最终，我签下合同，然后躺在白博士的实验仪器上，小睡半个小时。

如果超能力是假的，我拥有它仍然不能避免被淘汰，起码作为被试的报酬可以在失业后供给我一段时间，如果是超能力是真的那最好，借这个机会使劲往上爬。我就这样不断对自己说，结果，“睡眠记忆强化”的超能力是真，而且效果超出我的想象。

4月2日，我和平常一样上班，上午没觉察有何异样，在工作后台每分每秒都呈现当天、昨天、本周和本月的业绩分数，这一系列的数据和以往相差不大，我依旧排在48名、“F”级。接着和往常一样，吃午餐，午睡半小时，然后继续工作。

那天下午，我发觉工作效率提升不少，下班一看后台数据，当天第1名、“A”级，本月第5名、“C”级。后台数据除前三名以外都没有公布名字，我从入职至今，霸占前三的始终是那三人，这次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同事的视野中。欣喜的同时是惶恐，我害怕黄总看见，因为与白博士有约定，关于超能力的一切事宜都要保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业绩突飞猛进，就像搭乘火箭一般，很快便稳坐第1名、“A”级，按照薪酬制度，继续保持下去，我可以拿6000元的月薪，这可是以往的两倍。我比以往更积极，不止晚上加班，周末也自愿加班。

一日中午，同事海宁请我吃饭。我和他是同一天入职，一直工作到现在，一直以来我们的业绩都是“F”级，发薪日都会一起去吃烤肉，我们还开玩笑说过一起躺平。

海宁找我取经，见我这几日的表现，希望我传授他诀窍，我自然没有透露超能力的事情，用加班、被逼上绝路爆发潜能等鬼都不信的话糊弄，他似乎看透什么，便没有再追问，反而开始求我。

「高瑟，能否放水？」

「要我回到“E”级？你就不怕“G”级的4个大神突然冲上来。」

「他们已经在找下家，我是希望你不要把平均数拉得太高，不然，因为你，这个月大家都不好过。」

小组成员业绩评分和工作结果、工作效率直接挂钩，速度越快、质量越好，分数越高。但薪酬等级“A～G”是根据小组评分成绩的标准差划定。一直以来，差不多一半的人评分在平均数以下，这是因为“A～C”的6位大佬们成绩过于优异，拔高了平均分，拉大标准差。现如今我的评分比那几位大佬有过之而无不及，平均数会被拔得更高。

至于各等级的薪资：A级六千；B级五千；C级四千；D级三千六；之后依次递减200元，同事好几次给黄总提建议，要求更改薪酬制度，但都没有下文。

海宁警告我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提升成绩，但如果你继续下去，我估计不会有人被评为“B”级。」

海宁是数学专业，略懂统计学，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两天后就没有人被评为“B”级，我听从他的要求，有意放慢工作速度，然而这很快引起黄总的注意。

【4】

我收到消息后不敢做任何停留，立刻来到黄总的办公室。

黄总开门见山，先是调出后台数据，对我之前的数据一通夸，接着又指了昨天的数据，要我给出解释。还是老方法，加班、超常发挥，现在又回归正常水平。

「是不是有人摆脱你放水？」

我顿时感觉后背发凉，狡辩说：「怎么可能？再者为什么我非得听别人的，放水对我又没好处。」

「你不想承认就算了，高瑟，如果你能发挥之前的水平，我给你涨薪到一万。」

「一万！」这好比走路捡到钱，「那我把方法教给同事，能不能升职？」说完我就后悔，超能力可不能外扬。

「这等下个月再说吧，那回去好好考虑。」

我有点犯难，一边是一万元，一边是几年的同事交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面对着电脑屏幕，打开与海宁的聊天窗口，快速敲打键盘，然后又把输入的内容全部删除，这样重复好几次，时不时挠头，对着屏幕长叹，完全没心思工作。

这时，海宁主动私聊我，「刚刚黄总找你，是谈业绩的事？」我回他一个点头的表情包，「是不是给你涨薪，让你加把劲？」

我听了好几分钟才回复：「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这是你的自由！做好决定通知大家一声，让大家有心理准备。」

好巧不巧，中午母亲发消息询问工作情况，我如实汇报，又得到一通数落，母亲劝我回家，她说会找亲戚帮我寻一份更好的。我非常不想回家，家不是避风港，也不是坚强的后盾，人生90%的焦虑和惶恐都来自于此。现在不见面，时不时联系还要被数落，还指望朝夕共处之下能有好脸色？

我告诉母亲，从这个月之后，工资会翻一番，这才哄住她。随后，给海宁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抱歉！」

正当我组织语言准备解释时，海宁回复说：「了解，不必解释。」

在那之后，我驾着超能力的卡车踩足油门，业绩排名稳居第一，第二名的等级始终是“C”。每天下班后，只有我还有几个大佬在办公室苦苦挣扎，其余的都放弃治疗。

我再次找到海宁，打算把超能力的秘密告诉他，结果被一口回绝。「你要是好心，告诉“C”级那几个还跟你争的大佬，你们内卷去吧！」

「或许我告诉你们之后，大家成绩都提上来。」

「大家成绩都提上来，等于都没上来，工资还不是照旧。黄总就是想我们内卷，末位淘汰就是为了裁掉卷不动和不想卷的人。我们这些人都混成老油条，是该挪挪地。」

不出意外，我得到一万元的薪资，而小组中25人拿“G”等级，被淘汰开除，上个月还是“A”和“B”级、拿五六千工资的三位大佬，这次差点拿不到“C”级的四千元，他们也递交辞职申请，黄总立刻批准。

小组成员大幅度缩水，但黄总并不在意，他开始安排人事招聘新人。

领薪那天是最糟糕的一天，我目睹很多同事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退出私下创建的私聊群。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我让28人失业，全因为“睡眠记忆强化”这个超能力，更糟糕的是，在不知不觉中，我还丢失大学时代的记忆。

【5】

为探明失忆的原因，我不顾时间前往实验室找白博士，他似乎等候多时，还叫外卖给我送一杯奶茶。我详细介绍情况，白博士安静地倾听，接着为我的大脑做脑电扫描，得出结论：一切正常。

白博士解释说：「从记忆压抑说的角度上看，遗忘是由于情绪或动机的压抑作用引起的，你的潜意识对大学时代这段记忆并不重视，或者感到痛苦有意识压抑，在超能力的推动下被清理干净。」

这一说法我无法接受，潜意识的东西不受意识监控，怎么知道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这背后的风险实在太大。我又向白博士抱怨超能力让我与同事的人际交往带来问题。

见我有退出实验的意向，白博士又劝我坚持：「你不能只看到损失，得多看看收获，扪心自问，你何时拿过如此高的工资？」

「可是……我还是担心失忆……」

「从记忆衰退说的角度，遗忘是记忆痕迹得不到强化而逐渐减弱，以致最后消退。如果你担心忘记重要的信息，你可以复习强化，而且在超能力的加持下，这种强化会变得相当深刻。实在不放心，可以写备忘录。」

我开始动摇，尝试寻找其他理由来辩驳，可惜没有找到。白博士倒是提示我，无论“睡眠记忆强化”的效果有多强，落实到技能方面便会触碰生物极限，就像奥运赛跑一样，到达一定程度后，时间减少0.1秒都是奢望。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在工作上已经触及生物极限。

白博士鼓励我去尝试其他领域，尝试自己最不擅长的东西，“睡眠记忆强化”会让我从不擅长变成大师，即便没兴趣也没关系，成功的经历能诱发兴趣，只要品尝到“曾经很菜、现在很牛”的甜头，兴趣就会发芽。

紧接着他拿出几页霍兰德职业兴趣测试报告，上面写有我的名字，但我想不起何时填写过。白博士按照报告结果，推荐我学习国画。没等我答应，他便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竟是一些绘画工具，还有一个U盘，据说里面有近1TB的教学视频。

我瞧了几眼，在这些箱子中找出一个信封，博士解释说：「这是上一位被试摸索出来的规律，据他描述，按照上述流程进行，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发挥超能力的全部潜能，不过是否存在个体差异尚在研究中，你可以试一试。」

「我是实验被试，你是实验主试，你这样帮我不会给实验带来误差吗？」

「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视野要打开，不要局限于你当下所拥有的，说不定你靠国画轻松能赚到你好几倍的工资，大师级艺术家的画作，一幅画作可是百万、千万，要相信我们的超能力。」

我又被连哄带骗给说服，拎着白博士赠送的东西回家，我好奇的是，上一位被试会留下怎样的技巧，顿时有一种前人给后人传递星火的感觉。

【6】

回到家后，我最先拆开信封，里头是一张A4纸，打印的字体。内容可总结为：2小时+30分钟，学习2小时，然后休息30分钟，休息不一定要进入深度睡眠，闭目养神、放空思绪同样有效果。此外，学习过程不要喝咖啡、绿茶等提神饮料，否则会影响“睡眠记忆强化”的效果。

此外，我按照白博士的建议，不再加班，把空余的时间用来学习国画，先是计划把U盘里的400小时视频教程看完，按照“前辈”给的技巧，我的学习效率飞快，起初是1倍速，然后是1.25、1.5……眼睛和耳朵的感觉能力在此期间也获得提升，3倍速的视频不仅画面能够清晰识别，声音内容也能够适应。

一周过后，我转入实操阶段，先是临摹，直接上网搜索《清明上河图》，画完一幅睡一觉，醒来再重新画一幅，如此反复五六次，至于效果如何，我不懂得判断，艺术鉴赏似乎不是学习得来，而是漫长的熏陶中获得。

我把情况告知白博士，他建议我去参加比赛，我根据白博士提供的渠道参加，然而获奖名单上并没有我的名字。

「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啊！」十多天的付出化为泡沫让我压不住内心的怒火。

白博士发给我获奖名单的截图，说：「这比赛有内容，20篇获奖画作，12篇为同一名作者，你不必在意，寻找其他赛道，是金子总会发光，要相信超能力。」

在步入社会后，我就不再相信这类鬼话，但现实又对我开玩笑。

在获奖名单公布后的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自称是评委老师，看过我的参赛作品，欣赏我的画作，想约我见面谈一谈。我欣喜若狂，好比在沙漠中遇见绿洲，立刻约定时间和地点，他还特别叮嘱我，见面时带上作品，一幅自己的创作，一幅临摹，要求临摹齐白石的《葫芦》。

面对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自然要细心准备一番。

很快就到约定的日子，为此我还特地请假，提前半小时出门。地点是在彩风路的一家星巴克，之前去过几回。不过我已经记不清那里的景象，想必这段记忆已经被超能力所清除。好在店铺位置比较醒目，我没花太多时间。

约定见面的男子名叫文熙，身穿西装，手腕上佩戴着一块劳力士手表。他早早地来到咖啡厅的包厢等我，我略感拘谨地坐下，迅速掏出我的作品，最先递上我的创作《狸花猫》。

他简单地瞄一眼，摇了摇头说：「缺乏灵气，还需要再磨练。」

我略感沮丧的点头，心里嘀咕着：没事，刚起步，有超能力在，很快就能好起来。接着，我向他请教。

「不好意思，我是市场类型，让我看看你临摹的作品。」

我不明白什么是“市场类型”，着急忙慌递过临摹作品。

他将整幅画展开，来回观望，接着掏出放大镜，贴着画面仔细勘察，然后又掏出他携带的作品，展开对比，最后频频点头，并将自己携带的那幅画撕碎。

「妙啊！」

【7】

我两眼盯着他撕画，可以肯定撕的是赝品，但也是某位不知名画家的心血，内心说不出的一股心酸。

「不必在意，和你的临摹品相比，简直就是厕纸。」我略显尴尬地点头附和，「你学多久？哪个学校毕业？老师是谁？」

这问题我在来之前就想过，早已准备好借口，「我就是业余爱好，自己看画临摹，没系统学习，也没拜师。」

「真了不起，正合我意，眼下有一注财，你要不要试一试。」

提到钱，我立马来了兴趣，毕竟绘画的初衷也是为了搞钱，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具体内容。

方法很简单，我负责临摹一些大家的名作，然后文熙负责拿到海外去拍卖，给出的价格是一幅1000元。

我心中的算盘立马敲打起来，按目前的速度，一天5幅轻轻松松，每月周末8天休息，加上晚上的时间，这钱顶我好几个月的工资。但我心里仍然有一些疑虑，赝品当真品卖，显然欺骗消费者。

文熙继续介绍，为我打消疑虑：其一，海外的顾客，大多是暴发户，他们实际不懂国画，就为了拿它装门面，不用担心暴露；其二，海外赚钱回国消费，是在促进GDP增长，为国家做贡献；其三，出售的是赝品，真品依旧保存在国内，对我们而言没有损失；其四，就算真的暴露，那也跟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提供赝品，至于中间的运输、销售，都不关我的事。

虽然有些担心，但尝试的欲望明显更强烈一些，于是便答应下来。

之后每周初，文熙会发给我一些画作的照片，我利用空闲时间临摹，周末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的绘画技术一直在提升，产量也惊人，一度让文熙产生怀疑，我用各种理由搪塞回去，自己也开始放水。糟糕的是，我和文熙见面被黄总看见。

「公司有规定，禁止员工兼职，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心里的小恶魔兜兜转转，自己也硬气一回，「怎么处理？把我开了？」

黄总突然露出几分为难，今非昔比，我的工作量可是顶四五人。「这次口头警告，下不为例。还有，如果你给新人培训的话，我可以升你为组长。」

「拉倒吧，教完徒弟转手就把我开除，我兼职两天就够你一个月工资。」

「有种，你可别后悔！」说完立刻从抽屉里拿出离职证明，签名盖章后立马让我走人。

之后，我有更多时间投入制造赝品，为了不让文熙起疑，还需要多放水。我并不满足于此，又将自己的创作投到许多比赛中，全部石沉大海。

文熙对我说：「你的临摹水平相当高超，但自己的创作还缺点火候，我可以给你派一些任务，要求比较严格，但价格不高，是否愿意尝试？」

我自然乐意，价格如何无所谓，关键是能让我这个“业余”进入圈子。

「想入圈可不容易，你先在我这里做，我帮你探探路。」

于是，新的合作开始。

【8】

按照文熙提供的要求，我反复揣摩，绘制10余幅作为备选，再从中挑选心仪的递交出去，然后就是等待，大约半个月才得到答复。

「可以，继续努力。」

哪里可以？哪里不行？文熙都没有说明，我主动的问了一下，得到却是：缺点火候、缺点感觉、少点娇气。这种非理性的东西该如何学习？我找到白博士，他也把握不准，只是让我大量临摹各种画家的作品，依靠超能力在潜移默化之中将其内化。

我只好尝试，但效果似乎不理想，每次递交作品后，文熙的答复就那几个字：可以，继续努力。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得不每天花1小时的时间回忆往事，不得不写日记，不得不给自己设定各种行程提醒。记忆遗失似乎越来越严重，甚至出现错乱，一段记忆丢失后，强行回忆，下意识脑补许多不存在的记忆。例如5月12日给爷爷买生日礼物，可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

白博士说得很对，但不全面。从制造赝品开始，我逐渐对国画有兴趣，愿意投入时间去研究，但慢慢的一种空虚感缠绕在我身边，我有时候问自己，靠绘画搞钱就可以吗？

偶然的机会，我看见一位30岁的画家，其作品在拍卖会上拍出十万的价格，我顿时投出羡慕的目光，正当我去欣赏他的作品时，却发现那是我上个月发给文熙的作品。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找到文熙，手机打开那则新闻消息，摔到他眼前。

「有什么疑问，你卖画，我买画，我转手卖给谁，用不着跟你汇报吧。」

「拍卖成交价十万啊？你就给我100元，你觉得合适吗？」

一直以来，文熙都在欺骗我，表面是收购我的作品，实则是让我成为其他画家的代笔，画家们委托文熙，文熙再根据要求给我安排任务，然后给点辛苦费。

我生气的是，既然作品能卖出如此高价，说明我很有实力，而文熙却想将我锁在身边，让我成为他的造画机器。

文熙哈哈大笑，嘲笑我不懂人情世故，「你既不是名校毕业，也不是艺术家庭出身，更不曾拜名师，人家凭什么看你的画。绘画比赛不过是圈内人举办的沙龙，商业互吹一番，拍卖会上的现代作品，卖的是作者的名声，就算是古董，卖的也是它的历史。」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画作都石沉大海。「我要入圈，你答应帮我。如果你真帮我，代笔这些都无所为。」

「你急什么？着急有用吗？你不先给大师代笔，怎么让大师记住你。现在你就安心绘画赚钱，如果你嫌钱少，我可以给你涨一点。」

我反问道：「那些赝品卖到国外，也能卖出几十万、上百万吧？」文熙面露微笑，既没有承认，也不反驳，「凭什么你吃肉，我喝汤！肉可是我做的！」

「你只是提供配菜，我才是掌勺，要吃也得我第一个。」

我破门而出，头也不回，此后不再与文熙联系。

【9】

离开文熙后，我到处邮寄作品，处处碰壁，或许如文熙所说那样，我没身份没背景，谁也不愿多看几眼。

我带着失落找到白博士，他深表遗憾，接着又推荐我去尝试其他领域，这一次是计算机编程，与上一次一样，为我准备好充足的资料。但我没多少心思。

「我本以为，有超能力之后，工作效率更高，拿更多工资，父母和老板会认可我。本以为我要努力钻研，我的画和我的名字能被展览。事实上，我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白博士安慰我说：「你不要太悲观，你还年轻，超能力只尝试两个领域，还有更多等着你。看一看你的存款，按照这个势头，明年就能买豪车别墅，再娶个漂亮的老婆，这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给自己继续升级，让自己成为完美印钞机，再把印出来的钱送给一个不曾相识的人，报废之后，就送回垃圾场？」

白博士也沉默，其实我很想再问白博士一个问题：我是否也是他的实验工具。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害怕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我谢绝白博士为我提供的资料，想让自己放松一段时间。回家途中去超市买了许多零食、饮料，之后的几天里，我把自己锁在屋内，沉浸在电影、游戏、可乐、薯片辣条之中，它们麻痹我的神经，让我跳出现实，沉浸在没有痛苦的虚拟世界中，要不是手机的来电提醒，我都忘记时间。

「这个月怎么没上交生活费？」

我看着号码，愣了好几秒，也没想起这是谁，里头的声音也相当陌生。「你是哪位？」

「哪位？我是你爹，别装了，赶紧把生活费打过来。」

手机从手掌滑落，我呆呆地坐着，在脑中检索父亲的外表，一片模糊，换成母亲，也是如此，童年时一起生活的场景，仅剩下一些碎片。我迅速翻开手机相册，从头到尾找不到一张父母的照片，又翻看电脑，一无所获。

这时，我想起白博士提到过的记忆衰退说和记忆压抑说，我不禁自问：难道我的潜意识中，真的觉得这是一段糟糕的记忆？

正当我着急忙慌之时，我瞥见镜子中的我，头发杂乱，黑眼圈深深地印刻在眼眶上。

「这是谁？」

一阵酥麻感遍布全身，我瘫躺在床上，大脑飞速转动，快速地回忆各种过去。脑海中除绘画外，其余的只有碎片，只有某个片段。我马上想起白博士，从备忘录中找到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就接通，我的混乱描述，白博士还是耐心听完，他的耐心也逐渐让我平静。

「你想好了吗？还有半年的时间？」白博士再次确认说。

「不，我想清楚，就当个平庸的人。过去的记忆无论好坏，那都是我曾经拥有的，我不想失去它。」

「按照合同规定，中途中止的话，超能力将收回，期间的记忆，包括从超能力获得的知识技能，都将被消除，你想好了吗？」

【10】

那之后，我只记得因为末位淘汰制，我失去工作，心情消沉好些日子。我也找到新的工作，薪酬制度似曾相识。只是，父母有时候催促我交生活费，我尽我所能，但还是免不了一通数落。在试用期即将结束之际，却收到考核不合格的消息，看样子又得重新找工作。

我独自游走在繁忙的夜路，看着行色匆匆的人，思索着今年过年要不要回去，回去要准备哪些借口。在天桥楼梯口，我看见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正在发传单，不由得感叹生活不容易。

我来到他跟前，他将一张传单塞到我手里，并对我说：「先生，实验室招聘被试，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薪酬10000元、先支付3000元，这一条深深吸引着我，回家过年缺钱，于是我跟男子来到“100%学习脑”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