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外的东南角原本是一片市政公园,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并没有建起来,倒是多了很多临时搭建的预制板房,住的大都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
大部分时间是静默的。只有到了饭点的时候,戴着安全帽的人们才从各个工地回来,进入各自逼仄的方正空间,十几二十分钟后又出来,轻巧地转动手腕,碗里的垃圾就稳稳地落在板房前的大桶里。
他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在临时搭建的公共水槽前站定,细细地清洗碗筷。如果这时候遇到认识的工友,准能闲聊几句,说几句带着颜色的荤话,略微地顺一下郁结在胸的那股戾气,但他休息的时间不长,这里很快又会陷入长时间的静默。
有人开车进来,霸道地横在板房前的过道上。他从旁边沉默地走过,回头看看,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在这个地方,他学会卑微的速度很快,不需要有人教他,也不需要练习,只要他的脚从自己的板房里跨出来的瞬间,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即将进入的是别人的世界。
甚至连这个板房也不是他自己的。只要有关部门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原来的计划开始造公园,他这个临时的家就没有了。谁管呢,说不定他还能在造公园的时候抢到一份轻松的活干呢。反正搬家对他而言,无非是从一处板房搬到另一处而已。
车上的人却意外地朝他走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只能无奈地点头,退到车子一侧,一边指挥他倒车,一边嘟哝着“麻烦”。车子后面的地上堆着一堆建筑垃圾,他平时都绕着走,以免被洒落一地的钉子扎到。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提醒对方?还是不要管了,就让钉子扎破车子的轮胎好了。他幻想着气从被扎破的洞里快速窜出来的吱呲呲声,觉得很动听。他想要狠狠地报复一下。狠狠的。反正对方只是误闯进来的陌生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自认倒霉。他完全可以在脸上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谁都会。
车子继续往后倒着,马上就要扎到钉子了,他很兴奋。兴奋到完全不相信自己居然在最后关头喊了“停”,并且热切地跑过去,对着一脸疑惑的人解释,然后又用脚在车后狠狠地划拉了几下,把钉子踢得远远的。
他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善良。
车子很快开到了正对着围墙门的大道上。车上的人打开车门出来,大声地对落在身后的他说谢谢。他笑了笑,朝外挥挥手,让陌生人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