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叫做时光的河,河里有三种人,一种顺流下游,一种逆流上泅,剩下最后一种是呆滞或者固执地停在原地守着已知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懵然不知仍是被现实带着飘走。原地早已不再是原地。
——题记
如此说来,我大概算是第三种,守在一座城市的过去中,无可改变地看着作为家乡的它朝着一个无法形容的方向走向未来,沿途不断是充满幻惑的拐角。脑海中的城市旧貌与眼前的景象在渐变中重叠在一起,组合出同一地点在同一个图幅中渐变的景象。有点像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幅由摄影师通过在同一地点不断拍摄,通过曝光和各种技巧把纽约一个街头的日与夜组合到了一张照片之中,左是日,右是夜。
由于搬迁和升学之类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之后我很少回到旧城,手头忙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心里愧疚万分。我是一只离巢的候鸟,随着翅膀飞向远方,何时再会归来?想带着女友再次步入生我养我的旧城,无法得以实现,只好利用小说伦敦眼的创作罅隙独自背着包把预定的路线走了一遍,事后全部写进小说里。景物显得有些颓败与沧桑,但毕竟还在,倒还安心。有个成语蓦然浮了出来:人面桃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久以后,我骑在自行车上用彩色的镜头定格下隐存着回忆的街头小巷,盛光不再闪耀,残阳镀染云寮,金黄色的云朵悠然漂浮在门可罗雀的商铺楼上,似一个母亲怜爱地抚摸着眼中闪烁着泪光的孩子。而我,像看着亲人迟暮,淡伤而言不衷,感叹而无所措。
快到振华路口的时候,爵士鼓和吉他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废墟前演奏。乐手专注于自己的乐器,主唱声嘶力竭地忘情唱着。我听了两首,一首叫莞少时,一首跟台湾一个组合的歌曲一样,叫一眼万年。不止在一两本小说里看到过街头歌手酒吧乐队这样的名词,今天看到,比起翻唱,演奏着自己写的音乐果真更有一份震慑灵魂的力量,尤其对于怀念自己家乡这样一个主题上。主唱说,这是他们城院剧组拍摄电影《莞少时》的主题曲和插曲,电影同样是这样的主题,首映将于不久后在莞城的电影院举行。我给他看了相机里的战果,说一定会去捧场的,逃学也要去。他哈哈大笑说没有必要,首映会在周末举行的,还给了我几张免费票。
首映当天,我踏进了阔别已久的莞城电影院的大门。乐队在现场又演奏了一次,接着幕布开始发光。故事以夜晚的振华路和旁白讲述的往事开始,然后从一群大学生“毕业说分手”的剧情展开。纯莞城的外景拍摄,惯用的蒙太奇手法,常见的镜头,主角在奔跑中街景不断地向后退。63分47秒的电影,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幕布,尤其是乐队在天台上演奏,主角在巷道中奔跑这一段交梭的镜头,两线接合,主角推门出现在乐队面前,对着女孩说:“我回来了。”有那么一瞬,所有的剧情都如水滴落地般溅开,化作无痕的碎片给本已褪尽色彩的莞城重染光华,天台上俯瞰下的一片红瓦青砖,在少年有感无力回天的叹息怅恨中化成了废墟,巷道的尽头不再是拐角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是一堆堆杂草丛生的瓦砾和斑驳的抗议漆痕。
电影中我看到了老人略显沧桑的微笑,似乎是在嘉许新一代的心中仍然有一座城,一座旧城的立足之地。从前曾不解人们的恋旧情结,或者所谓的家乡情怀,比如搬家中的老人,爱惜地在后辈中抢过一件一件已经毫无用处的物品,被搀扶着离去时不住回头的眼神。我总算在电影中,也在自己的成长领悟到了这样的意味。记得我阅读过一本关于流浪在外的小说,书名已经忘记,书上说家乡一词的重量,有两种人最能体会,一是老人,二是游子。看似不羁的流浪灵魂,不断地重复着从此地到彼地的过程,他了然,他真正属于的,只有一个地方。
每个地方总有自己的故事,传说有一群自北方南下的野人停在了大陆最南方的一片蕉林,他们晚上做了同样的一个梦,梦到一个白衣少女在蕉林的一个地方跳舞,接着,便消失了。野人第二天醒来在梦见少女的地方筑起了墙,这样下次少女就无法离开。可是他们陆续在梦中见到少女出现在蕉林不同的地方,他们用同样的方法筑了很多很多墙,慢慢地,蕉林变成了一座城,那就是长着莞香草的莞城了。传说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不过我宁愿相信是真的,城市因为它的独特而闪耀。
为什么人们会怀念旧的东西?如今城市高楼林立,无非千篇一律,而旧时因为地区的封闭性,独立发展起来的一切更具有地区特有的迷人的魅力。
不知道上个世纪因为各种原因移民或者偷渡到美洲到南洋的莞人在回到故乡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他们不会愿意看见老师在三尺讲台上讲着家乡历史眉飞色舞地讲着当年林则徐如何销烟容庚学者如何苦心孤诣地钻研后,学生只是在路过广场时轻扫一眼折断的烟枪;只是在吃驰名远近的牛腩面时忽然记起原来隔壁的胡同以前住着个不清楚有没有地中海秃顶的老头儿叼着笔杆翻阅书籍陷入沉思;只是在呼朋唤友到光明路吃夜宵举着酒杯时无意中发现这里竟然有这个叫做却金碑亭的玩意儿。
正在扩展的城市,正在飞跃的时光,我们究竟是在迈向盛光,还是在眺望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