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绝对不可能上台唱歌

    我喜欢唱歌。

    我曾为了艺术节的歌手比赛筹备尝试过两年多,我将成功登台演出作为我人生某阶段最重要的目标。

    “你们学校的合唱团很厉害的,那都是得过大奖的专业水平。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他们,你不可能最后上台唱歌的,这绝对不可能。”

    我父母如是说。

    我想起过去每次欣喜地唱出一首新学的歌,旋律亦或流行亦或怀旧,中文或是英文,大声而带着极丰富的兴趣,在家或是在回家的路上,每两回之间的间隔或长或短。我下意识地寻求来自任何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认可。我习惯性看向离我最近的父母,问我唱得好不好。他们在我记忆里神色未变,只有上下翻滚一遍的嘴唇依稀吐出一个行字,语气模糊且不置可否。渐渐我不喜欢在人前唱歌,犹豫与踟蹰、敷衍与无心的答复成了我最害怕的回礼,耳机里调试过仅仅足以让我听清的音量像逢人经过时做贼心虚的邪音,在第一时间被我掐灭。

    我放弃了校园歌手比赛,当我看到合唱团有人报名参加的时候。

    我曾喜欢过一个游戏官方组织举办的比赛,看选手们叱诧风云如何勇夺冠军,流连赞叹于每一步精彩绝伦的操作,每一轮天衣无缝的配合,书写历史时的狂喜欢呼,我觉得这大概便是电子竞技的魅力,使我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除了在这个令人兴奋激动的刹那,我无法感受到血液在我胸腔里肆意的沸腾。

    “捉迷藏嘛,”我的父母说,“这些都是一个套路,什么都是白搭,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并不是这样,”我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正在下载游戏资源界面,“一局里有很多不同的打……”

    “你在干什么?!”他们发现我手机里的图画,带着惊与怒一把抢了过去,伸出食指点了几下,随即念叨着拿走了手机。“都和你说了几百遍了这些游戏就是让你充钱!充钱!天天往里面砸钱!你的叛逆期都已经过了,还在这儿对着杠,你脑子怎么长的?”

    下载软件的密码被改了,我不知道。我手机里还剩下微信、电话、相机、设置和没有用的软件市场。

    “新书到了,”父母递给我两本书,“上周看完了专业科选的详解攻略,这周看大学学科和专业的交叉对应。”

    我曾问父母为什么每次看完这些书一定要向他们复述一遍书的巨细内容,他们说不这样就不能保证我真的看了。

    “可是我真的看了啊。”我说。

    “那你怎么会不能复述?”我爸说。

    “看了就一定能复述。”我妈说。

    往常的我总是不善言辞的一方,许多反驳的话之后才猛地涌上脑海,却又没有用武之地。而今我无端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街道上拂过的丝丝凉风似乎又吹过了我,我呆坐在学校门外的一座矮石墩上,左手拿着白纸黑字的志愿锁定合同,右手攥紧老师塞给我的签字笔,抬手又落下,反反复复。

    “赶紧签啊,老师还等着呢。”我爸意味明了地催我。

    老师脸上是晦涩的神色,也不耐烦地站在一边,黑洞洞的眼神堵住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我很想告诉她我不想留在二中的体系里,我想去一中。二中带给我所有的疲惫,被严苛逼迫的后果与周围人无声默然的冷眼排斥尚在眼前,我无法忍受再呆在这里、再看见这些人哪怕一天,何况三年漫长的时光。

    “哎呀那些有的没的重要吗!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我看你就是太脆弱了,这一点点都经受不起,真的是。赶紧的,赶紧签!”我妈凑过来压低了嗓音说。

    她说的并没有错。

    偏偏我写下自己名字的手抖得不行。

    我没有机会告诉谁,在折磨我不知多久的孤立中,考到一中逃脱此处是支撑我唯一的念想。多少十二点的夜在月光碎落里惊醒,觉得难过至极,数日子等着从这寂冷的囚笼中叛逃。

    有朋友曾问我,我的名字恰好与“中文系”谐音,是不是特别设计的,让我在文学上有点所谓的天赋。我满怀期待地迎来一次又一次选科,幻想着将我最爱的写作有朝一日变成我终生的职业,却发现一次又一次离自己理想的道路越来越远。

    “语言和那个什么文学有什么工作可以找啊?就凭你那点半吊子都没有的功夫也想出头?得了吧。赶紧的看着数理专业!其他有什么前途啊?”我父母这样说。

    我从金融系毕业那天拍的毕业照上,我父母笑得比我开心。

    十五岁时,我收到二中发来的录取通知书,上了一中线的分数于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三年可笑而细微的外力改造使我变得沉默,性格变得内向,与往常截然不同。

    十八岁时,我因远去他地上学拿到了新的手机,却得知原来那个游戏软件已经不复存在了。短暂喜欢过的战队四散各方,在目光所及之处杳无音讯。

    我拥有了一份看得过眼的工作,我不喜欢它,但它能让我活着。我窝在沙发里构思着所有选择皆与我相异的那些未来,打开了一瓶酒。不知为何我记起已过去太久的事,记起我以前还发过誓永远不碰酒精,因为我相信了别人说的“酒精会损害声带”。

    高中之后不长不短的变声期彻底结束,我再也没有唱过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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