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正事之前，得先嚼巴点别的事，小王就这脾气，这么多年了也没改了，就连他写的程序，注释也得比别人多几行。

1

25岁之前小王一直是有女朋友的，按脱口秀里说的，算是很高级的程序员了。

那时候小王算是个快乐的人。

女朋友是个有文化的主，小王贫瘠的荤段子将将说了一半，女孩就能熟练的翻个白眼接上另一半，也不是什么默契，就是日积月累。

女孩治好了小王很多毛病。

小王有严重的恐高症，夏天躺在凉席上看高高的树影，他想着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下坠，全身发凉。

女孩带小王去坐过山车，小王以死相逼，未果，发车的前一秒小王咬着牙关决定回去一定要分手。几圈下来是小王把女孩抱下去的，坐到一半她就晕了过去。

小王的鸦片是可乐，喝完就胃痛，胃痛就睡不着，睡不着就得再来一罐。他的胃病由来已久，用冰水喝了很多药，不见好转。

女孩和小王同居的第一个星期就把冰箱里的可乐丢了个干净，小王差点和她打了起来，但那阵小王虚弱的厉害，又色欲熏心，只好作罢了。

小王早上醒来习惯性的摸向床边，原本放可乐的位置摆着一只保温杯，保温杯里泡着枸杞桂圆和红枣，想来是用坐月子偏方泡的。小王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烫的呼噜呼噜了一串脏话。

小王在没有当上程序员之前就患上了职业病，在很多方面，他比大多数人都要领先。

老爸拿着小王攒钱给买的理疗仪来看望卧病在床的小王，说自己加入了老年街舞社，再也用不上这破玩意了。

女孩以为爱能感化一个人，其实爱连懒都对冲不了。于是她在小王脖子上挂了根链子，小王要是不跟紧她就会被勒死。

她拉着小王一路飞奔，像在放一只风筝。

小王就变成了健康快乐，积极阳光的小王，每天小口嘬茶，摇头晃脑的做操，工作的间隙还会去晒晒太阳。

好景不长，健康快乐的小王就开始想念可乐，想念那个没怎么说过话的漂亮前台，想念能躺在床上度过的完整周末。他和女孩吵架，偶尔打架，女孩开始打不过他了，他有些得意，功夫不负有心人。

再后来他们就分手了，女孩得了不好治的病。

分手那天，小王一口气喝了一整瓶可乐，小王想坐下来享受这久违的快乐。没等他弯腰，气流就从肚子涌到胸口又到了喉咙，他就那么又几乎吐出了整瓶可乐。

在那之后，小王就没有喝过可乐了。

女孩满世界的看病，小王每天上班，从不迟到。他不再做操了，吃火锅又开始吃最辣的红汤，我们喝酒，他举杯举的最勤快，他现在能一口气喝一满杯冰啤酒。夜夜笙歌，我们没问，他也没提过女孩。

直到后来女孩的朋友来闹事，砸小王砸碎了他身后的玻璃，小王用手拨拉下头发上的玻璃碴子，看着被保安反擒着的男人，潇洒的走了。

这个事后来口口相传越传越邪乎，大家看小王的眼神里都写满了始乱终弃。我们也不那么爱和小王一起喝酒了，他从来不买单的事还是我传出去的。

之后小王就被辞退了，公司最大的供货商老板是个有情有义的西北汉子，不想有这样的甲方。

我们也就再也没见过小王。

2

师傅是小王小时候拜过的，是个很有禅意的中年男子，年轻的时候梳着流行的大背头，写诗题词，卜卦算命都有两手，在小镇里一时风头无二。

小王小的时候老带着个有塑料眼镜的雷锋帽，大老远就给院子里的叔叔阿姨们打招呼，喜欢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打坐。

叔叔阿姨们路过，也给小王打招呼，练功呢，小王？

小王头也不抬，一脸潮红的继续打坐。

后来师傅就收小王做了弟子，小王心想再也不用在石头上打坐了，起码得有个电视里的莲花垫。

让小王失望的是，师傅再也没有让他打坐。他跟着师傅摸鱼抓虾，师傅给他翻果园偷樱桃，还给他买七个色的雪糕吃，师傅教小王用毛笔写字，小王趁着师傅睡着把师傅的圆眼镜给涂成了黑坨子。

就这么过了一个暑假，师傅就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他滚回去读书了。一读好多年，小王长大工作后没怎么回过家，回去也匆匆忙忙，来不及也想不起再去看望师傅。

偶尔和师傅打一通电话，当年在他心头稳坐莲花的师傅经历了中年危机，妻子和他离婚带着女儿跑了路，在北京工作的小王成了师傅每天和邻居吹牛的话题，不胜唏嘘。

女孩生病后小王来见了师傅，师傅是小王第一信任得人，第二才是女孩。小王拿着保温杯和师傅喝了顿酒，师傅高兴的脸通红，小王脸比杯子还黑。

师傅带着小王打了三天坐，水米不进。

师傅问小王，痛苦么。

小王说，也他妈就这样。

师傅说，六七年没见我那丫头了，现在也不知道多大了，晚上撒尿还叫不叫老子去给她开灯。

小王抬头看了看师傅，灰头土脸。

师傅做了一锅面，他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两个人一碗接一碗，谁也不停下来。小王撑的坐不下来，一弯腰就想吐。

师傅问小王，痛苦么。

痛苦。小王说完又去乘了一碗。

他们吃完就躺在石阶上，师傅说，回去吧孩子，吃斋念佛有用的话，就没那么多可怜的人了。

3

女孩怕自己啥也留不给小王，也怕进了医院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治病，每天给小王做好吃的，换着花样的讨好小王。她自己越来越瘦，小王胖了不少，大家都说小王像台抽脂机。

女孩身体日渐变差，变得越来越温柔，小王却越来越暴戾。

朋友和爸妈都来劝女孩，女孩的妈带着几个姨娘围在女孩的旁边哭，女孩不听。

这样没过个把月，小王就说了分手，把女孩赶出了房子。女孩在马路边坐了十分钟，给爸妈打了电话，女孩觉得自己现在像个风筝，本来想飞着飞着就断线远去，没想到放风筝的先撒了手。

女孩他爸拿着五金刀砸小王的门，女孩和她妈拖了好久才拖走。

好在女孩顽强，自己一个人去看病，病情也控制住了。爸妈负责挣钱，她负责活下去，看上去也算有些希望。

小王在女孩爸单位门口蹲了一早上，他爸说，我女儿为了你连命都能不要，你以为你出这点钱，就能安心活，我女儿要是死了，你也活不安生。

女孩他爸也没想到，卡里面有那么多钱，每个月还会增加。

小王偶尔还会想起女孩，他不再扭脖子，一扭就流眼泪，和有个开关一样。

女孩手术之前，小王去坐了躺过山车，车子慢慢往高坡走，小王死死的扣着把手。小王把着栏杆吐了好久，像要把整只胃吐出来一样，这次是工作人员把他抬下去的。

小王在担架上，怔怔的看着天。这就算都还给你了，你可得都好起来。

女孩治好了小王很多毛病，就迷信这点，一直没根治。

女孩命好，养了小半年就出了院。和原来相比，就像是重新出生了一遍。

小王离职回家前，女孩来找他。他们陌生的坐在彼此对面，女孩就要结婚了，就和来公司砸小王的男人，在医院这个男人一直在女孩身边照顾她，付出的太多了。

4

夏天的风像是粘稠的丝线，从小王的左脖子绕到右边，他和师傅在门口的石阶上大汗淋漓的吃面。

他看着师傅的光头，不自禁的笑了。师傅的女儿长大了，来看了他一次，师傅开心的还愿，剃了度吃斋念佛。

小王没有剃度，也吃斋念佛。

树上的蝉吵的厉害，小王偶尔也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久的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