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在医院做护工,她57岁。
50岁那年,丈夫患胃癌去世了,梅姐退休了,儿子在外念大学,她不能适应独居,整夜整夜不眠,原先健壮活泼的个人儿迅速地萎靡下去了。在医院长期照看丈夫时,与病区的护工们互相帮衬,挺熟。相熟的护工看寡居的梅姐一人孤单,劝她不如出来与她们一起干,还能多攒点养老的钱。
医院天天病友如流水的兵,再加上日日相见的医生护士熟稔的脸,热闹得很。
梅姐望望空荡荡的两层小楼与厅里香几上丈夫的遗照,实在难忍冷清。整理了点衣物装上行李箱就跟着去了医院。
医院的护工一直是紧缺的,梅姐马上上了岗,她照顾丈夫多年,这工作驾轻就熟,只是服侍的对象换成了陌生人。
梅姐在护工群里还是有点傲娇的,她有份退休工资,所以对于病友,她一向还有些挑剔,出钱不爽快的不要;脾气怪僻的不要;卧床不起的她弄不动,也就不要。她的小组长老王也就顺着她,她越发有些张扬。
老王也是退休的,他从前在乡政府食堂里管事,儿子在医院里当了医生,发现了这个护工的营生挺好,他就加入了护理公司,很快也就分了几个病区给他管,他偶尔会替请假的护工顶个班,大多也就在各个病区转转,看看护工们的情况,安抚安抚个别与护工发生冲突的病友。
渐渐地梅姐特殊情况多起来,一会头昏,一会胸闷,一会儿要走亲访友,老王照拂她的机会越来越多。
我在老爸病房里,第一次见到梅姐,她在对着老王撒娇说肩疼,要老王捶背揉肩,老王照做不误,又帮着陪病人去了卫生间。
那时我爸刚入院,对梅姐不熟,我只以为是她丈夫来看望做苦力的妻,我还套近乎表扬:你家老公好贴心啊。梅姐但笑不语。
随后的一幕是梅姐躺在陪护小床,老王坐一侧,两人的手牵着,老王说要走,梅姐说再待会,我诧异,一对老年夫妻如此恩爱,有些辣眼晴。
再过几天熟了,才知老王就是老王,不是她家人。她家竟还另有一人,丈夫去世两年后,同村里老李死了老婆,邻居们替他们说合,两人年龄相当,一个村里知根知底,老李从前是泥水匠,后摔断了腿,伤口愈合后,腿有点不得劲,老板念他老实勤恳,安排他看工地。老李有个女儿,嫁到小镇上去了,家里也空荡荡的。梅姐的房子收拾得齐整些,老李请了亲戚村邻喝了顿酒,也没扯证,就住到梅姐家了,每月的薪水大多交给了梅姐,梅姐就不去做工了。
虽说梅姐不太满意长得黝黑瘦小的老李,看在薪水的份上,梅姐也就忍了,空旷的屋子里毕竟多了个人,心里上安全些,可老李大多时候夜里去看守工地,梅姐又要一人挨到天亮,她想想还是继续去医院干活了。
医院护工间聊聊家常,再有老王献献殷勤,薪水也不错,梅姐很滋润地过着,她不爱穿公司发的制服,著袭花裙子穿梭在病房间,在老王眼里颇有风情,有人听得老王在手机那侧唤她宝贝。
被称宝贝的梅姐或许偶尔想到有些木讷的前夫,会疑惑,那样刻板单调的日子她竟过了二十多年?她很喜欢当下安定有些色彩的日子,天天开开心心地侍候着不同的病人,一点也不厌烦,尽管有人背地指责她妇道方面的瑕疵,可需求服务的人们哪会计较私德,有个日日面带笑容举止轻快的人儿在面前,总比面带愁容好象身怀千年忧的人让人愉悦些吧。
梅姐的主家,那九十二岁的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支楞着功能尚好的耳朵,听梅姐午夜情话还偷着乐。
人活着,快乐总归是顶重要的,身家清白不清白没那么要紧。
梅姐仍是大受病家欢迎的护工,业务繁忙。
她快乐地不问东西不问对错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