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去看我的小侄女,我抱着她,憧憬着她以后上幼儿园的样子,记忆流转,突然回到了那一次离别。
那时候,我五岁,第一次离开母亲,去那个叫做“幼儿园”的地方。早上,妈妈帮我收拾好东西,用糖果和布丁哄着我出门,把我送到老师手中,然后离去。那一天我哭闹,死活都不愿意松开妈妈的手。谁劝都不行,怎么哄都没用。妈妈肯定是用遍了所有的方法,她突然失去了耐心,情绪崩溃的她把我的水壶狠狠地摔坏,愤然离去。恐惧、悲伤笼罩着我,我想我一定是呆若木鸡,瞬间忘记了哭泣,直到老师把我抱进课室。
我现在还依稀记得水壶破裂时喷射出的水花和妈妈气急的咒骂声。每次想起,心都好疼。我想妈妈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很无助,而我,一定非常恐惧,得不到理解、被遗弃,这种感觉,对一个小孩来说,实在太糟糕。
后来,我很乖。从小学到初中,这种早上出门,傍晚回家的经历对我来说,已不值一提。
我初三那一年,妈妈突然生病了。也许是因为我忙于中考,对她关心得太少,当我发现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时,已经是中考过后。我经常听到她在房间里偷偷哭泣的声音,和我爸爸悄悄商量着什么事情。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那种揪心疼痛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妈妈一心想让我留在惠阳,我违心妥协了。但仅仅半天过后我就后悔了,我不想留在这个小县城里,我想去条件更好的市一中。当我找到年级组长时,我们的志愿表已经在送往教育局的路上了,我拼命拼命地求她,她终于给随行的老师打了个电话,车子折返学校——我的人生,也许就此改写了。
我如愿考上了市一中。通知下来的时候,全家都很高兴。妈妈说,开学的时候全家一起送我,去看看这所荣耀的学校。我很开心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却没有想到妈妈当时已经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那个暑假,有一天,姑姑来了,大姨大伯来了,他们和我爸爸一起,要把我妈妈送进医院。我扑倒在床上,哭成了泪人。妈妈进来和我告别,我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这次离别,我受不了,我不愿意看到妈妈的背影。我知道妈妈在我背后抹着眼泪,她告诉我,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妈妈那时候的心一定很疼,因为我的心,也很疼…
后来,我结束了三年的寄宿生活,参加了高考。高考过后,妈妈希望我留在广东。我却心比天高,一心只想着往外飞。
那一年的八月,我和妈妈第一次来到北京。一起游玩了两天之后,妈妈送我去上学。买东西、打扫寝室、办手续…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傍晚。妈妈还没有好好看看我的校园,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说话,我就要送妈妈去坐车了。
还来不及告别,一辆917到站,妈妈上了车,回眸、挥手,车子启动,我一转身,泪如雨下。我开始怀疑这种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看起来好像是妈妈扔下我一个人,独自回了广东,而实际上,是我又一次狠心抛下了她啊!
大学毕业了,突然觉得在异乡没有了归属感,我回了家。毕业之后的半年多里,我过得并不是很好。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妈妈有事不得不呆在香港。有一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想白白地等待,她要利用那段时间出去找工作。我突然很难受,我不等她解释就挂断了电话,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天傍晚,我和爸爸正在吃饭,突然听到一楼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妈妈回来了!我望着风尘仆仆的她,嘴里还含着饭,就咧开嘴哭了。
再后来,我换了工作,妈妈也回家了。我越来越意识到,妈妈,对于我来说,不是一日三餐的饭来张口,也不是家头细务的衣来伸手,也不是日复一日的提醒与唠叨,妈妈是一盏灯、是一面墙,是我的信念。
季羡林先生写《赋得永久的悔》追忆他那早已百年的母亲——他在母亲身边长到六岁,其后,除了两次奔丧的短暂相见,竟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他说,这永久的悔,便是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了母亲,因为这世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
这一句话,是季老对于亲不待的无尽的悔恨,现代人大概多数并不十分认同,毕竟现在的交通状况和通讯条件与当时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季老还有一句话:“一个人不管年纪多大,只要他失去了母亲,他就是孤儿。”
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妈妈在家,家就是我的归属。
2015年7月写于惠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