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如水,台北的夜大多如此。阿婆摇着老旧的蒲扇。巷子里坐着三两对情侣,倒不说话,只是微微偏头看着对方。
小艾每天都要从巷子里走过。邻家阿婆总是要问自己一些话,有时她会带小艾到她家吃些点心。只是她从不允许小艾拒绝。
台北似乎没有冬天。
小艾曾听邻家阿婆说起北方的雪。那雪刺入皮骨,冷极了。可是孩子们最喜欢呆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一月不停,像极了书中宝玉痴颠时的场景。
阿妈总笑说小艾不像是她的女儿。因为阿妈长了一副远山眉,而小艾则是高挑的柳叶眉。
小艾很孤独。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吗?
小艾心想:如果自己把邻家阿婆给自己的糕点分给同学们吃,那同学们就会喜欢自己了吧。小艾鼓着腮帮子微笑,可没有人接过小艾的糕点。
拿着阿婆的糕点,小艾走在长满香樟的林荫路上。夏天,鸣蝉声的聒噪。
阿雅抢过她的糕点。小艾傻眼地看着阿雅把一包糕点吃完。她问小艾:“你还有多余的糕点吗?”
小艾说:“我阿婆家有,你和我一起去。我就让阿婆给你拿。”阿婆应该也会喜欢阿雅的吧。
阿雅个子很高。比小艾高出很多。她走在小艾后面,影子却拉长在小艾的前面。
小艾渐渐开始接受阿雅这个朋友。她们只有对方,却更像是彼此的假面。小艾像是一个微笑的雅典娜,那阿雅便是忧郁的暗夜精灵。
阿雅在某个骤雨的午后向小艾诉说了自己的心事。她说自己是被亲生母亲贩卖到台北,她已经记不得家在北方或是南方。只是不是台北,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像鹅绒一样。
在台北阿雅没有见过雪。
后来阿雅经常跟小艾到她的邻家阿婆家。阿婆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台黑白电视、一套黄花梨家具,床头摆放一张她和阿公的照片。黑白色调。再无其他。
阿婆爱喝苦艾酒。她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欧洲人。女儿每年回来一次,带给阿婆一瓶苦艾酒。
她说自己当年违背家族意愿,为了一个男人从北方嫁到这里。如今丈夫去世、女儿远嫁,这都是命啊。
阿婆注视着阿雅,她问阿雅要不要喝苦艾酒。
阿雅咽了咽口水,淡黄色的液体。看起来会很苦。可是如果自己喝了,那一定会受到母亲的责罚吧。
小艾把一杯苦艾酒饮尽,阿雅并没有喝。阿婆笑着对小艾说:“艾艾,等你以后一定要到北方去,我们北方人大口喝酒。可是这苦艾酒倒不是这样喝。”
“艾艾,我们北方人都有着像你一样的柳叶眉。对,阿婆年轻时也和你一样美丽。”
艾艾,我们北方还有最热烈的大雪。
阿婆有没有说起北方的大雪呢?小艾记不清了。可是国中毕业后,阿雅说想去北方看看,只是母亲以死相逼。并不同意。
阿雅说:“小艾,你代我到北方去。好吗?我真的特别想去北方,听说那里有无数斑驳的城墙、林林总总的艺品、昏暗的颜色在那里朝晖夕替。”
好。我也想看看北方的雪。
小艾坐着绿皮火车去了吉林。她去了阿雅想去的每一个地方。一个人爬山、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走遍了吉林的大街小巷。
在十月末,吉林飘落起1999年的第一场雪。
小艾第一次见到纷扬的大雪。
却再也见不到喝苦艾酒的阿婆。
她还是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