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稍微修一下。
—用推子行么？
2017年8月17日 星期四 晴
骑车路过一家理发店，很小的那种，店门口是理发店特有的滚动着的圆柱状灯，大红色招牌白色字。斜刘海的青年人绕着椅子挪动步子，椅子上的人自得坐着。
不禁想，要是我中考少考那么一两百分，或者高考少考三四百分，随便上一个中专或者大专，随便拿了毕业证，随便闯个三两年再随便回到这座小城，我或许就是那个斜刘海的年轻人。我穿着花衬衫，绕着椅子，操着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一地他人的头发，再用扫把扫掉，扫进垃圾桶的是自己的青春。
我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妈会让我去学艺，她会说家门口十字路口那家理发店不错，师傅我认识，叫阿东或者阿强，也许叫小赵或小陈，她说她打过了招呼，让我到那给客人洗头。
“洗几个月头，师傅就让你剪，然后你就会烫头，之后会染头。”她会这么说，“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开一店，招小弟洗头。”
我会犹豫一下，心想自己没房没车没学历没媳妇，这么混着也不是办法——我就听了我妈的话，去帮人洗头。
阿东或阿强，小赵或小陈，他会成为我的师傅。他不让我叫他这些名字，他说他叫Jack，我会问他为什么，他会说这样比较酷，你看那些会计师事务所，又是Mary又是Eric，一听就很国际化。
他让我选一个名字，Tony还是Tom，我毫不犹豫选了Tony，因为我看过钢铁侠，这名字听上去很有钱，况且Tom听上去像只猫。
如果他拿Tony和Bruce让我选，我可能会纠结一阵子，毕竟我也看过蝙蝠侠。
Jack给了我一个名牌，上面写着“初级造型师Tony”，我问他我不是学徒吗，怎么就初级造型师了？
他说这样比较酷。
他的名牌上写着“造型艺术总监Jack”。
我就开始帮客人洗头，一边洗头一边唠嗑，我说老板这样舒服吗？老板我用点力怎么样？老板满意不？老板要不要办张卡，优惠季只要298。
其实全年都是打折季，他要是跟我讲价我198都让他办，但是老板爱面子，老板不讲价。
Jack有时会来巡视我的工作，他听我唠嗑直笑，他说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他想了想，又说，你要是姑娘可能就去隔壁洗脚城了。
由于我唠嗑唠得好，办了好几张卡，Jack就开始教我剪头发。他最先教我用推子，我用的很熟练，一推一个准，光滑平坦，推出来的头犹如刚发霉的网球。Jack心想遇到了剪发奇才，一心培养我，于是我就变成了中级造型师。
我渐渐也学会了烫头和染头，但我还是更喜欢用推子。因为烫头和染头的大多是女人，我要陪她们唠嗑，但唠嗑未必办卡，不办卡我就没钱，这让我觉得十分浪费口水。
还是推头干脆，推完了事，十几二十分钟一个头，犹如刚发霉的网球。
有时有客人会说，“Tony，这里稍微修一下”，我就拿出推子，他们就会惊恐地望着我，这让我不得不换了剪刀。其实推子和剪刀差不多，推子是一堆头发一次性清理，剪刀是一堆头发一缕一缕去除，无非多点时间。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就问Jack，为什么一定要用剪刀？Jack语重心长回答我，他们想听你唠嗑。
我就很生气，我心想唠嗑又不办卡，当我是白嫖啊，隔壁洗脚城还给小费，你们这些姑娘一个个拿着那么贵的包又抠的要死，真是不能理解。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是高级造型师，我还不是老板，况且老板也没这么说过。
我死乞白赖地巴结那些女人，我说Elizabeth姐，您又瘦了哈，哎呦这腿，这得有170了吧……今儿交给我，保证让您把办公室那些丑八怪都比下去，您满意的话要不升级一下钻石卡？
然后我默默翻白眼。
等到我学有所成，我就拒绝Jack的百般挽留，我自立门户。
我在两条街之外的地方开一家自己的小店，只有几个凳子几个推子，我保留艺名Tony，但我是艺术总监Tony。我的店门口是霓虹灯管，要多酷有多酷。
每当有客人进门，我先让我的初级造型师Bruce给他洗洗头，然后安排他坐在椅子上。
“Tony，这里修一下。”客人会这么对我说。
我就不管他用什么眼神看我，我拿出推子告诉他：“您放心，今年流行推平头。”
我的花衬衫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谁说潮流就一定是斜刘海，真正的造型艺术，要的就是刚发霉的网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