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吴诗意

一、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没钱，她还长得美呢！

暖黄的灯光带着一片树影，映在干净透明的大玻璃窗上，光影交错中，可以看见玻璃那边的灯光比外面还要明亮几分。一个少年抱着吉他，坐在三个小朋友中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指尖慢慢撩拨着琴弦，树叶的一丁点儿轮廓扫在他半边脸上，他闭着眼睛，轻声吟唱。

柳艳晴刚吃完饭，赶到琳琅琴房，本来想对着大玻璃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目光却被里面的人吸引。那人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在他看过来时，柳艳晴来不及闪避，索性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七点二十五，离她的钢琴课还有五分钟的时间。琴房里空调很足，柳艳晴穿的连衣裙，蕾丝花边的中袖，只到膝盖上方一点的裙摆，冷风在她腿上打转，她却始终面带微笑，踩着细高跟笔直地站着。

她的钢琴老师似乎要迟到了，琴房的老板挺喜欢柳艳晴，因为她漂亮，性格也好。一个星期不见，老板跟她扯了几句家常，谈话中，她知道隔壁房间里，那个教小朋友弹琴的，是新来的吉他老师。他看上去很年轻，穿着白T恤搭黑色的运动裤，鸭舌帽反扣在头上，帽孔里流出一撮头发。

老板说这人叫陈星，跟家里关系不好，没钱花了，就会弹弹吉他，想留在琴房工作。赖着几天不肯走，就坐在门口弹，后来有家长见他弹得好，就问他是不是琴房的老师，想送孩子来学，老板连连点头，是是是。家长说这人看着眼生啊，老板说，新来的老师，长得还帅。

柳艳晴不由又看了一眼，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没钱，她还长得美呢。那老师怎么还不来，这迟到的分分秒秒都是钱啊。心里虽然已经不太愉快，可是她脸上未见半分异样。总是淡淡地笑着，看上去很好相与的样子。

一个小时的钢琴课，一百五十块钱。柳艳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总算一节课学了一首新曲子，老师总是夸她悟性好，肯花功夫，只有她自己知道，要是不这么办，钢琴很可能就学不下去了，她真不知道她的钱还能上几节钢琴课，两年她都这么断断续续学过来了。

家里没有钢琴，只能抓紧在琴行里的时间练，练琴也是要按小时收费的，不过老板跟柳艳晴关系好，有时候人少，她多练一会儿也没说她。

今天练琴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盯着她，门外面趴个小孩子，好像是外面学吉他的，她没在意。

陈星轻轻敲了两下门，柳艳晴才不得不在意，打开门，冲她们微笑。

小朋友的头顶到陈星腰部，一双小手一下一下扒着陈星的裤子。

“柳晴，你好。”陈星顿了一顿，她身上的香气真浓，像是带了一个春天的花，回过神他指着那小屁孩，试探地问道：“他想弹弹钢琴，你能让他弹一会儿吗。”

柳艳晴的笑容凝固了一秒，目光扫了那孩子一眼，她收好自己的谱子，手摸着裙子站起身，“好啊，你练吧。”

柳艳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这个“艳”字特别俗气，不符合她的气质，所以在外面总跟别人说自己叫柳晴。

小朋友很高兴，哇的一声拉着陈星坐到钢琴前面，开始一通乱弹。

柳艳晴斜睨了一眼，心想着这人真烦，好好的练琴时间被打扰，现在琴房里也没有多余的琴，更何况她自己也超时了，不占理儿。

陈星看到她的眼神，从里面追出来，“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地。”

“没事儿。”柳艳晴笑笑，她没打算多说话，怕再跟这人扯下去，绷不住笑脸。

琴行门口站着一个人，柳艳晴看见他，心里恨不得飞过去，脚上仍旧迈着均匀平稳的步子。

陈星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女的好假，又假又爱装。外面那个人穿的西装和皮鞋都是名牌，一身价格不菲，看上这女的，明显是个钱多没脑的。

外面那人转过来，对柳艳晴挑挑眉毛，张开双臂。

陈星差点儿吓得合不拢下巴，这货不是王韬吗，每回追女生就这几个套路，挤眉弄眼，拉拉扯扯，就仗着家里有钱，人又风流，追谁谁到手，不管是大小姐还是灰姑娘，百试不爽。

陈星惋惜地摇摇头，遇上王韬这花花公子，柳晴分分钟人财两空啊，他的女朋友没有长过一个月的。

王韬眼尖，看见里面有个熟影儿，推开门就进去了，柳艳晴拉都拉不住，他打量了陈星一番，“哟，你在这儿啊。”

陈星侧过身子，不想让柳晴看到，冲王韬使眼色，嘴里道：“我下次还钱给你。”

王韬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双手抱在胸前，“还钱，下次还不还钱你看着办。”

二、她知道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的一个她，别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图谋，反倒是拿着一叠钱，她觉得心里特别安稳。

陈星跟老板说没地方去，在琴行里睡了几晚，他晚上睡觉不关灯，全琴房的灯都亮着耗电，今晚老板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睡在琴行里，居然愿意先付他这两天的工资。

他不知道去哪儿，便跟着王韬和柳晴。他们不会真的在谈恋爱吧，沿着江边瞎转悠。江岸上一排排的灯光闪耀夺目，化成了影子碎在江水里，还是那么亮，即便到了晚上，还将这一片衬得这么热闹。陈星独自走着，孤独感似乎一点点将他吞没，黑暗中没有方向，也没有家。

不知不觉，他真的跟着他俩走了一晚上，走到一个豪华小区的门口。王韬送柳晴回家，他还想送进去，不过柳晴说什么也不要他送了。二人推推搡搡之间，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小晴，你在做什么。”

柳艳晴浑身一颤，只觉得头皮都差点炸开了。连忙松了王韬的手，转头狠狠盯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

王韬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眼神，陈星却能看到。柳晴这女人，真的凶。后面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绿衣服，不过在夜色的掩盖下不太明显，她显然也被柳晴吓着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默默低着头，没有再上前一步。

柳艳晴的脸转回去的时候，又是温柔的微笑，眼神都是软绵绵的。

她解释道：“你看，我家保姆都下来催我回家了，你先走吧，我看着你离开。”

王韬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道：“好，宝贝，晚安。”

陈星站在树后面，低头找了找，刚才他是不是很多鸡皮掉这了。柳晴一个人站着发了一会儿呆，那女人又喊了她一句，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清楚。不过她们并没有走进前面的豪华小区，而是顺着一条小路又走了一段，进去挺远，十多分钟，灯光越来越暗，一片都是破烂的旧房子。他就知道柳晴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光鲜，也不可能住在刚才那豪华的江景小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一路跟着，最后跟到了一个骗子的家里。他是变态吗？

楼道里充斥着阴冷的气息，公厕的味道四处飘散，外面的垃圾堆成一座小山，在炎炎夏日散发着腐败的味道，陈星捂着鼻子走到里面，一松开，又闻到一股厕所味。

柳艳晴家里住在一楼，离公厕和垃圾小山最远的一间，所以味道渐渐淡了。她发现后面跟了一个人，楼道里的灯倏地一亮，她十分惊讶，粗着嗓子道：“陈星？你怎么在这儿？”

陈星被她吓到，她确定刚刚是这个声音的？这是柳晴吗？

“我没地方去了，想借你家住住。”他很尴尬，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跟踪他们一夜，最后跟到人家家里，他又确实没地方去。

正拿着钥匙开门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问：“小晴，你朋友啊？”

陈星咽了一口口水，这声音粗得跟吃了沙子似的，柳晴的声音还算比较清脆，只是语气跟她像，多看两眼，样子也跟她像，这不是保姆，这是她妈。

“妈，别理他，我不认识他。”

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撑不过两分钟，明亮一点点被黑暗吞没，陈星心里发怵，喊道：“别，我是她朋友，阿姨，别关门。”

“哪门子朋友，我怎么不认识。”柳艳晴道。

“新朋友，刚认识的。”陈星笑了笑。

“你进来吧。”柳妈妈把门打开，说了柳艳晴几句，“我知道你是她朋友，她脾气不好。”

陈星再次震惊，愣在门口，她脾气不好？这是亲妈？在外人面前，不知道她脾气有多好。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几条栏目沙发，一台开着能不断闪条纹的电视，柳妈妈看得津津有味。陈星说他跟柳晴是在琳琅琴房认识的，他是琴房的吉他老师。

“柳晴？”柳妈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叫柳艳晴，不过她总嚷嚷着要改名字，他爸没同意。”

“妈，你能不能不要跟一个陌生人瞎说话。”柳艳晴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既然陈星都已经看到了，那她也没必要装什么，毕竟陈星不是她能看上眼的有钱公子，就一个背着破吉他无处可去的潦倒少年，“你快去洗澡，多抹点香皂，臭死了。”

“好好好。”柳妈妈有点不高兴，不情愿地起身，她挺喜欢跟这个小帅哥聊天，她女儿嫌弃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外面不喊妈，说是保姆、送快递、搞卫生什么的，她都不在乎了，可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真的想着早知道当初不生这玩意儿。

柳艳晴不会坐在客厅里，直接进了房间，外面又脏又臭的。陈星想跟着她进去，她吼了一声，“你干嘛，还想进人家闺房啊。”

陈星笑笑，就这破房子还闺房，“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又愣住了，还真是个闺房，墙壁刷成暖暖的粉红色，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因为地方小放不下大衣柜，她许多衣服都挂在自制的铁架子上，不过都是分门别类，一点儿都不乱。衣服鞋子都挺漂亮，她都精心挑过的便宜货，穿在她身上也看不出是便宜货。

房间里是个上下床，柳艳晴坐在上床玩手机，陈星掏了掏自己的手机，冲她笑了笑，“同款山寨机？”

“去你的。”柳艳晴道：“我这是iPhone 6 Plus，不是你那种山寨机。你快出去。”

“我住这里。”陈星站在门口，“行不行给句话。”

“不行。”柳艳晴看也不看，“你眼瞎吗，我家没房间了，我爸妈都睡客厅的，你要睡外面的公厕么？”

她家什么情况，他看出来了，不过想起要回到自己的家，或者是找个宾馆一个人住，那他可愿意住在这里。

陈星说：“你这不是房间吗，还有个空床。”

他指了指下床，在柳艳晴脸都绿了，正准备骂他的时候，他从包里面掏出一叠钱，“我不白住，我给钱，你也知道，我是有工资的，工资都给你。”

柳艳晴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确实没法跟红彤彤的钱过不去，考虑再三，为了她培养气质的钢琴课，最终点了点头，并且下来把下床的东西清到地上，从她床上扔了一床薄薄的毛巾被给他。

陈星瞪着眼睛，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接受。

手里的一叠钱不翼而飞，换来柳艳晴冷冷的声音，“就这条件，爱住不住，快去洗澡。”

柳艳晴一点都不害怕，她知道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的一个她，别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图谋，反倒是拿着一叠钱，她觉得心里特别安稳。

三、你不会以为他对你真的有感情吧，你看看他的家境，看看你的，你瞎了吗！

陈星顺利在柳艳晴家里住下，并没有过多的不适感，他们一家三口吵架挺热闹，虽然过程比较粗俗。

他每天去琳琅琴行，学生还挺多，不过他精力有限，就收个十来个，这已经够让柳艳晴震惊了。

柳艳晴一个星期去上一次钢琴课。敢情他教吉他得的工资全让柳艳晴学钢琴去了。她学钢琴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质，更好地去找有钱男朋友。

陈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每天跟一个神经病一样的人待着，在外面千种柔情百般温柔，每到夜幕降临，回到家里，简直就一夜叉。

柳艳晴的父母都是环卫工人，简单来说就是捡垃圾的。每个月赚那么点辛苦钱，都拿去填柳艳晴的虚荣坑，还要日日被她嫌弃。

他有时候觉得柳艳晴特别坏特别过分。但是想想他自己的父母，好像心里也只有讨厌、嫌弃之类的描述。他俩彼此彼此。

那天晚上，十二点了，他已经开始做梦。房门被柳妈妈推开，柳妈妈一脸担忧，跟他说：“小陈啊，都十二点了，小晴还没回来。”

陈星强压住睡意，他知道柳妈妈是担心女儿安全了，今天下午柳艳晴跟王韬出去吃饭，好像还约了挺多人的，他躲在屋子里看着他们出去的，还说了晚上要去酒吧，去酒吧玩怎么可能十二点就回来。

他答应柳妈妈出去找找看柳艳晴，深秋的夜晚，带着刮骨的凉意，但是他觉得心里暖暖的，竟有点羡慕柳艳晴。

王韬爱玩，繁华的酒吧一条街最合适不过。碰巧陈星知道王韬最爱去哪家酒吧，他以前也没少去。

斑斓的灯光和吵闹的音乐卷走了陈星最后一丝睡意，他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穿过光芒四射的舞台，也穿过烟雾缭绕酒桌。

终于在一个角落的阁座发现了王韬他们，柳艳晴拿着高脚杯灌下一杯红酒，很快又有人给她满上。

王韬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很是玩味，“宝贝，你用手掌托着杯子，酒都被你捂熟了，会涩的，分不清法国红酒和意大利红酒的差别么。”

王韬说了这个，他们一伙人盯着柳艳晴笑了好一会儿，还说要罚酒，柳艳晴又喝了一杯，脸上两坨红不知道是酒熏的还是自尊心给熏的。

陈星在后面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要是他敢这么取笑她，肯定当场就被怼回去，还要被臭骂一顿，换了王韬他们就不会。柳艳晴很努力地想要拜托本来的自己，精心打扮，学插花学钢琴，看各种各样的书，就是想让人觉得她的谈吐不至于太过肤浅，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法国红酒和意大利红酒的区别。

眼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王韬搂着她的腰，两人的样子格外亲昵，有人起哄喊他们去睡觉，春宵一刻值千金。陈星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柳妈妈担心，让他带柳艳晴回去。

王韬拉拉扯扯，柳艳晴推一下迎一下，似乎不想拒绝他。陈星越发觉得这女人不要脸，他为什么要管她，可能是他知道王韬会怎样抛弃那些搞到手的女朋友吧。

在大伙的哄闹中，他俩准备离席，却不知哪里冲出一个人，最简单的白T恤黑裤子，T恤还很脏，鸭舌帽直接整个扣在头上。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自己也看不清路。他一冲上来，准确无误地拉住柳艳晴的手，十分悲痛地说:“小晴，你不能抛弃我啊，我俩同床共枕几个月，你又跟别人跑了？”

柳艳晴吓得不轻，没法继续维持脸上的微笑了，这人是谁太明显了，如他所说，一起住了几个月，一个身影一句话就能认出来。

一伙人也很惊讶，他们眼中的柳晴，温柔优雅，却不像是看得上这穷酸小子的人。

任柳艳晴怎么挣扎，陈星就是不放手，拉着她就往外面拽，直接拽出了酒吧，王韬站在那儿许久，笑容满怀深意。

朋友们觉得奇怪，女朋友是这样的人，被一个男人拽走了，总该生气吧，就算不生气，也不该是现在这样一副看戏的样子。

“你们别替我抱怨了，那个人是陆陈星啊。”王韬摸摸头发，确保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跟家里赌气呢。”

有人笑道:“要不把他抓回去，有赏。”

王韬喝了一杯酒，缓缓道:“你不抓，我请你喝酒。”

大街上，柳艳晴一把甩开陈星的手，揪着他的鸭舌帽往地上狠狠扔去，“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哪里惹你了，你这么害我。”

“我是在帮你，你知道你跟他去，等下会发生什么吗？”陈星提高了声音。

“我知道，我乐意，你管不着，我是怎么样你天天亲眼看着，我想过怎样的日子你也天天亲耳听着，还需要你多管闲事么！”

“柳艳晴。”陈星大喊，“你醒醒吧，你不会以为他对你真的有感情吧，你看看他的家境，看看你的，你瞎了吗！”

他同柳艳晴住久了，脾气也暴躁了，说话的调调都在往柳艳晴那边靠。

家境，是柳艳晴最不愿意提及的，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不管她装得怎么体面，还是改变不了她捡垃圾的父母，外表怎么光鲜，还是要回到阴冷又散发着腐败臭味的家。再怎么伪装，底子里还是个粗鄙不堪的人。要喷很浓的香水，好像才能掩盖融化在血液里的臭味。

她站在原地，不再同陈星争论，看着一辆辆开过的车子，灯光在她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柔和，她的眼睛湿了。

陈星有点后悔，柳艳晴看上去没心没肺，甚至有点讨厌，但是从没见过她哭。

回到家里，柳艳晴一句话也没说，沉静得可怕，不过柳妈妈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陈星躺在床上，他为什么要蹚浑水，为什么要阻止柳艳晴跟王韬在一起，搞到现在睁着眼睛失眠，那女人还半点不领情。

四、我知道我很坏，但是我还没有坏到骨子里不是么？不远了。

后来，柳艳晴跟王韬没再联系过，她很快回到自己的生活，不过对陈星越发冷淡且看不顺眼，要不是看在他有工资的份上，分分钟赶他走。

柳艳晴在玩手机，看见兼职群里面发消息了，信合大酒店在后天有个宴会，要临时招礼仪，对身高样貌都有要求，不过待遇好。

柳艳晴最满意的她爸妈给的东西就是这副好皮囊。她顺利地接到了这个兼职，一时高兴，多跟陈星讲了几句话。

就一天，居然有一千块钱，陈星听说了也眼睛发亮。一千块得上十几节吉他课。

到了信合大酒店，柳艳晴很快找到了领班，把衣服换了，到指定的宴会厅去。

刚到门口，她傻眼了，前面那个系着蝴蝶领结，穿背带西装，端个盘子在那倒红酒的，不就是天天睡她下面那穷酸货吗，换套衣服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柳艳晴走过去，对他微笑，“你怎么来了。”

“就准你赚钱，不准我赚啊。”陈星挑衅道。

在外人面前，柳艳晴是绝对不可能跟他斗嘴的，只会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

领班见她脸颊一直在动，问了下，“柳晴，你在嚼东西么？”

陈星没忍住笑，小声道:“她没吃东西，她正咬牙切齿呢。”

柳艳晴听了更气，一面笑着跟领班说没事，一手狠狠揪在陈星的腰上，把肉提起来拧麻花，疼得陈星面目狰狞，他只好举高盘子挡着。

领班跟他们说这个宴会很重要，是陆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会，一定不能出错。

陈星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干脆一直躲在后面干活，不出来露脸。好在他平日里几乎没去过公司，没几个人认得他。

席间，柳艳晴抓住各种机会，跟青年才俊打交道，什么倒酒啊，送点心啊，假装滑倒啊。她手段还真多，看得陈星俩眼睛都想给她瞪出来。她身上很香，笑容温柔，陈星承认人前的她很美。

眼看着柳艳晴又在琢磨小手段，看看能不能跟前面的帅哥说上几句话。陈星定睛看看，那人长得跟他像了七八分，心里顿时一片阴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就是不开心，抢在柳艳晴过去之前，故技重施，从口袋里掏出鸭舌帽往头上一扣，拉着柳艳晴就是一路狂奔。

迎面撞上几个人，撞得他们一仰翻，高脚杯碎在地上，晕开一摊红酒。柳艳晴被他吓得好久没回过神。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在酒店门口了，她踩着细高跟和他从十六楼狂奔下来，不对，是坐电梯下来的。

柳艳晴理清思绪之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这小子打死。顾不上在街上，酒店门口，她一巴掌把他头上的鸭舌帽拍飞，瞪着眼睛，大骂道：“你又抽什么风？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就看不惯我好，非要折磨我啊！”

陈星看她气得跺脚，没注意压着声音，比平时在家里骂他的时候还要高出几倍，他好意提醒，“你小声点，你这个淑女就在大街上骂我啊。”

不说还好，一提这事儿，就仿佛在她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浇了油，她也不说话，扯了扯嘴角，拿鞋跟狠狠往陈星脚背上一跺，甩头就走，走出三步，想想还不解气，鞋尖向他腿窝踹过去。

陈星没想到她会突然动脚，没防备摔了一跤，再一抬头就看见她拦了辆的士走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大开，他的书包倒在门口，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显然是刚刚被扔出来的。柳艳晴正抱着他的宝贝吉他往门外摔，他赶忙上前一步接住，捏了把冷汗，心道：“吓死我了，这吉他可是限量版定制，贵得要死，她肯定赔不起。”

柳艳晴最好面子，最爱钱，他今天这么一闹，两件都打了水漂，她忍不住也可以理解。

陈星打算服个软，“小晴，你这是干什么，别激动。”

在这白天都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柳艳晴不需要压抑自己，她粗着嗓子吼，“你滚吧，个神经病，忍你很久了。”

 “用不着这么生气吧，就八百块钱而已，那些公子哥也不可能看上你，顶多玩玩你。”陈星知道可能会挨揍，他早早退开，还是梗着脖子把话说完，想了片刻，又道：“要不，你跟我谈个恋爱吧。”

柳艳晴冷笑，“八百而已？你给我啊，你个穷光蛋有什么资格说我，收留你几天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我发善心，早就知道你是个一事无成的倒霉鬼，看着就碍眼，被家里赶出来的吧。连我还不如。”

柳艳晴还想要说些什么，只见陈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这少年的脸孔竟变得有一丝狰狞，他紧紧握住拳头，手臂上青筋迸发，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甚至有点担心他会冲过来打她，正想着是先关门，还是先拿跟趁手的撑衣杆。

陈星松了拳头，没有冲过来，低着头，默默捡起凌乱的衣裳，背好心爱的吉他，转身离去。

她看见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他哭了？

门被一脚踹得关上，柳艳晴坐在房间里，心里堵得慌，很想扯着嗓子尖叫，又觉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可她倔强得不愿让它落下。陈星毫不留情地揭开她的伤口，礼尚往来，她也在陈星的伤口上挠了一爪子，很公平，两个人都很难受。

有什么意义呢？

天色阴沉如夜，空中皆是闪电的痕迹，闷雷一声接着一声。柳艳晴塞上耳塞闭着眼，不打算再想。

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梦里面天旋地转，一睁眼原来是老妈在使劲摇她。味道古怪的屋里飘出一股子饭香味，看来是到了饭点。

“小陈呢？喊他吃饭啊。”

“被我赶出去了，就一死穷的神经病。”柳艳晴揉揉眼，没声好气。她看看窗外，竟是下起了瓢泼是的大雨，玻璃窗子像是挂了一条瀑布。

“这样的天，你怎么能把人家赶出去？他是你朋友，你怎么这样？”老妈一巴掌拍在她手臂上，整得她哇哇叫疼。

“什么朋友，我怎么会跟那种人做朋友。”柳艳晴来了脾气，对着老妈也是大声吼叫。

老妈气得跳脚，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小晴，你做人得有点良心啊，那天夜里你没回来我担心你，半夜喊醒小陈，他二话没说就去找你了，你……不说良心，就说小陈给你钱租我们房子，你也不能这么赶人家走。”

就说那天夜里陈星怎么闲得蛋疼去坏她的事，原来是老妈担心她喊他去寻的，柳艳晴的心里起了一丝波澜，她正努力将这异样的感觉压下去。那日虽然恶语相向，但是她知道陈星说得没错，那么做确实是为她好，心里面存了一丝感激。

老妈把大伞扔进她怀里，“你去找他回来，吃饭，就算要他走，也要好好说清楚，把钱还给人家。”

陈星没走多远，他就窝在巷子的屋檐下躲雨，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地上七零八落全是酒瓶子，喝得够狠。不过吉他在他背后好好护着，用他的身体挡了些雨水。

柳艳晴看到他这个样子，特想扭头就走。

“你好坏。”陈星把酒瓶子往旁边一扔，她居然看见他都不想伸手。

柳艳晴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蹲下，推了推他，发现他虽然睁着眼，可是意识很模糊，多半是喝醉了。秋天的雨一场凉过一场，湿了的头发贴在脸上，和挂了水珠的睫毛交叠，他嘟着嘴嚷嚷不舒服，像个孩子。

最终还是心软了，就像老妈说的，做人的良心，认识这么久的情分，能够让她没有包袱，真真正正把一切摆在眼前，还没有离她而去的陌生人，她道：“我知道我很坏，但是我还没有坏到骨子里不是么？”

知他喝醉了，柳艳晴才敢跟他说说心里的话。

陈星摇摇头，很无奈的样子，“不远了。”

柳艳晴气急，这货什么时候都吐不出好话，她赶紧驳回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被她一拉，陈星就自己站起来，一面傻笑一面摇摇晃晃跟着她走，吉他背在身后。柳艳晴拉个醉鬼，还要帮他拎包，不过见他笑得这么傻而且没再说话气人，倒也忍下了。

五、你跟谁都没骨气，假笑逢迎，为何到了我面前就硬得像块石头。因为我喜欢你。

那日陈星醉酒淋雨，回到家就发高烧，柳艳晴心里有愧，照顾了他一夜，也没提将他赶走的事情，两人关系愈发暧昧，嬉笑怒骂，同吃同住，看上去已和恋人没甚区别，就是没有正式说。他们心里各有各的担忧，似乎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纸。

柳艳晴打算去找一份正经工作，陈星说得有道理，总靠别人生活不是长久之计。她想着到时候找到了工作，就去捅破窗户纸，谈场认真的恋爱。

陈星也觉得柳艳晴说的有道理，答应她过年就回家，跟家里缓和缓和关系，然后再好好考虑他俩的问题。

这段时间柳艳晴忙着找工作，陈星也从她家里搬出去了，他俩只能在琳琅琴房一周见一回，思念愈切。

柳艳晴去了几家公司，不过总在投了简历之后没了音讯，她跟陈星说了，陈星没有数落她，反而还安慰鼓励她。于是，她便鼓起勇气，告诉陈星，明天她想去讯飞科技试试。讯飞科技是陆氏集团旗下的公司，陆氏集团基本上垄断了这座城市的电子产品和汽车，可见其影响力，柳艳晴真的只是去试试。

“去吧。”陈星捏捏她的脸，“我觉得你会成功。”

柳艳晴当他在开玩笑，也以为他是鼓励他，很领他的情。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在她一堆便宜衣服里挑出了一套看上去还算体面的正装，站在镜子前喷上浓郁的香水，然后再出门去。

面试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被这大公司录用了，走起路来自然也是信心满满。

“柳晴。”

她闻声回头，那人竟是王韬，他一点未变，一副公子哥样儿，在公司也不穿正装，打扮得花里胡哨，胸前竟然还挂着公司职员的牌子，地位只高不低。

“数日不见，柳大美女愈发光彩照人了。”王韬笑道：“刚才看见陆陈星在找你。”

陈星他姓陆？王韬的话仿佛惊雷在柳艳晴脑子里炸开，原本就知道，凭她的能力得不到大公司的青睐，那感觉就像，有人将你送上了云端，你喜不自胜，却发现他是一阵风，说有就有说无便无那般的飘渺。

柳艳晴觉得羞愧，她的自尊心筑起了结实的栅栏，将陈星挡在外面。没有等到公司的录用，就算录用了，她也没有脸面接受，更何况，她等来的是陈星母亲的邀约。

她虚伪，可她有自知之明。她喜欢有钱公子哥儿，可是她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图一时的风光脸面。对陈星不一样，原以为陈星是个她可以够得上的普通人，就算是个小资她也下决心奋斗一把，总能赶上。可是是个富二代她就没法子了。生得好比什么都好，她坐火箭也赶不上，因为那是两个世界啊。

陈星的母亲说话很直白，出手也很大方。柳艳晴心里绝望透顶，面上若无其事，还能笑着说：“阿姨，我可以拿了你的钱离开，但是要是我爸妈过得不好，丢了工作什么的，我想我还是会如您所说，回来缠着你儿子哄骗他给我钱。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存在的是吧？”

高贵妇人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嘲讽，她就是那种女孩子，仗着自己长得美，就勾引有钱人，想借此改变命运。柳艳晴不否认，这是她无数个星夜的幻想，当真的触手可及时，又胆怯。

捞到水里星星的倒影，可以抱着一点华光沾沾自喜，但那并不是星星啊！

她对父母说不上多好，人前嫌丢脸不愿意叫，花钱大手大脚，对着他们大呼小叫，但是在大是大非的决定上，还得为他们考虑。她年轻，她可以不顾一切去赌陈星的真心，可是她的父母老了，没法子一并堵上。

不必别人告诉她，不必陈星母亲来嘲讽她，她自己就知道横亘在二人中间的是一条怎样宽广的鸿沟。而她，晓得自己没有翅膀。

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她还正是跟陈星说个分手，理由大抵是你骗我我不开心，我们家境悬殊高攀不上云云。

陈星不信，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将她逼到墙角，质问道：“你跟谁都没骨气，假笑逢迎，为何到了我面前就硬得像块石头。”

柳艳晴挣扎着推开，速速离去。终究是在心里回应的他：“因为我喜欢你，不能再喜欢的人面前丢份。”

六、大概，机会又来了吧。

柳艳晴离开，一晃眼过了六年，陆陈星没有听家里的结婚，也没按照家里的安排到公司工作，他有那么优秀的哥哥姐姐，他是否应该倔强一回，追求自己所爱。

他买下了琳琅琴房，仍旧在担任吉他老师，是这街区里人气最高的帅老师。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他结束了今晚的最后一节课。门口有个四五岁小女孩抱着小吉他，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老师，我想跟你学吉他，我妈等会来报名。”

陈星摸摸孩子的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曾月月。”

他心里想笑，这小姑娘名字挺有趣的，和他的很接近。

小女孩一兴奋，又接着说：“我还有个哥哥，叫曾星星，不过他跟爸爸过，我跟妈妈过。”

“妈妈！”

女人顿住脚步，望见抱着吉他的他，目光交错的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场景——盯着人家看，来不及闪避，索性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那天也是黄昏吧，她穿着优雅的裙子踩着细高跟。

那人总说她爱装，其实她也觉得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今天她穿的是一条九分裤配上白色的帆布鞋，不必担心空调冷，也不必担心散步散久了会脚痛。

陈星盯着看了好久，似乎不敢相信，却又万分笃定，试探着唤了一声，“小晴。”

江边的灯火更胜往日，新的高楼拔地而起，上面的灯光五彩辉煌，一座城市的发展有时候竟快得让人难以察觉。陆氏集团越做越大，陈星的事业也有起色，而柳艳晴，还是个普通的人。

“你从生下来就领先我一万米。”柳艳晴扶着栏杆调侃，虽然她这些年也努力工作，日子不像从前困窘拮据，跟陈星没法比。

陈星大笑，笑声从爽朗逐渐转为宠溺，“那又怎么样，还不是给你追到了。”

柳艳晴叹气，“唉，并没有追到。”

“追得到，是你不敢追。”陈星脱口而出。

二人相视一眼，陷入沉默。

“陆陈星。”良久，柳艳晴开口。

“嗯？”

“我要月月学钢琴，她非说她喜欢吉他。”

柳艳晴见时间不早，同陈星说了再见。

漫漫星夜，天涯相逢，不过一笑。过往种种，镜花水月，如何当真？你是天上的星星，我只是仰望星星的人。

那晚上，陆陈星辗转难眠，大概，机会又来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