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夜之城，多数人委身于街头巷角或者赛博空间，沉沦于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但无论哪个时代，总有一小部分人，心灵目光始终仰望头顶的星空。

达尔文之夜

*科幻春晚 X 赛博朋克2077 征文比赛·示例文章

作者 | 万象峰年

混合现实、奇观、情感的职业科幻作者，擅长世界构建。代表作品包括《后冰川时代纪事》《三界》《点亮时间的人》等。《后冰川时代纪事》获得2007年银河奖读者选择奖；《三界》获得第二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中篇科幻小说奖银奖；《点亮时间的人》获得2019年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

【组装】

小诊所的设备七零八落，这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黑诊所。

这本来应该很简单的。就像在黄铜的蒸馏器里蒸馏乙醇一样，加热，蒸发，冷凝，收集，装入贴着标签的试剂瓶中。那个被公司洗了脑的人返璞归真，泽塔的账上多一笔钱。

但是一切都乱套了。就像酒精混入了空气后被世界吸入，整个世界就像唱针从唱碟上飞了出去。

苏西·Q靠在工作台上，失望地看着泽塔，连同她身上的那个蝴蝶结骷髅头纹身一起盯着泽塔。“你全搞砸了。”骷髅头说。

这是莫克斯帮特别委托的一件事情，委托给他们最信任的义体医生。但是泽塔在分离一个公司员工的公司植入体时触发了警报，这个员工被公司的雇佣兵抓回去了，而莫克斯帮无能为力。

泽塔双手的手指交叉，额头埋在手指上思考。“我建议，我们去救出那个人。”

苏西·Q呛道：“省省吧你，你先考虑你自己怎么活下来。”

植入体的芯片还定位了泽塔的诊所。雇佣兵暂时放过了泽塔，但只是暂时而已，他们很快就会杀回来，审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到时候莫克斯帮仍然会无能为力。

怎么活下来——我怎么需要思考这种问题了？泽塔心想。

“我来应付这件事。”泽塔说。

“当然，这件事只能由你来扛。”骷髅头说，“你不应该是这个水平，泽塔，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苏西·Q放下交叉的双手，语气稍微软了下来。“我建议你还是去避避风头吧。如果过后你还能活着回到这里，再来找我。”

泽塔找了一家没人认识他的小酒吧，点了三杯布尔什维克伏特加，连着喝掉，又要了一杯。

“她说得没错，你不应该是这个水平，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泽塔稍稍侧身看了一眼，奥菲娜，那个一直等着嘲笑他的技术的人，戴着一副用来矫正智商的眼镜。“你跟着我？”

“我本来想来找‘义体艺术家’泽塔，但是现在我在想是不是找错人了。”奥菲娜点了一杯柠檬水。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劝你改主意。”泽塔低着头，一点想要怼回去的劲儿都没有。

奥菲娜拿起柠檬水，转身靠着吧台坐着，转着杯里的冰块。“想回到达尔文帮吗？”她朝着泽塔不在的前面问。

泽塔的背影晃动了一下。“达尔文帮早就解散了。”他的声音干涩。

“老大正在重新组建它。”奥菲娜用手肘戳了戳泽塔的手肘。“还想做成那件大事吗？”

泽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闪计划？哦对，三十年又过去了，但是我们在三十年前就失败了，你非得提起这件事吗？”

“你现在活得算成功吗？为什么不再试一次？”

泽塔抬头看了看酒吧的顶棚，笑起来。“照亮夜之城？它已经够亮了，你连拉野屎都找不到地方。”

泽塔一边喝酒一边把喝空的酒杯在桌子上搭起来。

奥菲娜拿过泽塔的酒杯。“别他妈喝了。看看你，被酒精和黑超梦搞成什么样子了？”

泽塔就像一个病痨鬼一样吸了吸鼻子，又要了一杯酒。“敬夜之城。”他举杯道。

奥菲娜扬起头，说：“我花钱雇你总可以了吧？你现在值多少钱？”

“那得看做什么。”

“潜入军用科技的大厦，取得一套核电池动力内循环义体，它包括纳米网状防辐射皮肤，军用科技的最尖端试验机型，用于太空长期潜伏的特种作战。”

“我不知道这跟双闪计划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不关心。为什么偏偏来找我一个义体医生？”

“这套义体穿在一个人身上，是在太空工厂制造的，只有在太空环境里才能取下。”

“那我也没辙。”泽塔说。

“所以我需要你把那个人绑架回来，防止他毁掉义体，然后在我们的实验室里分离出义体。”

泽塔低头想了想，又抬起下巴。“你雇不起。”

“如果你真有那么自信就好了。”奥菲娜无情地拆穿他。“我知道找你麻烦的人也是军用科技。加入这个行动有两个好处，你会获得一段时间的高匿名环境，这件事会给军用科技造成很大的打击，他们很快就会忘了找你麻烦。”

“你是说我去惹一个更大的麻烦来遮盖这个麻烦？”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奥菲娜拿起平板电脑给泽塔看，在奥菲娜设下的监控探头中显示，泽塔的小诊所已经被一群雇佣兵冲进去烧毁了。

“操！”泽塔骂道。骂完之后他又冷静下来，盯着桌面。“虽然我不是莫克斯帮的人，但是我在那里有一片屋檐。我很感激达尔文帮的救命之恩，也怀念以前的生活，但是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就这么回事。”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奥菲娜。“奥菲娜，当初我们承诺会带领每一个人走向未来，我们食言了。现在我们都老了，未来已经不存在了。”

奥菲娜帮泽塔付了款，起身说：“生活总会被改变的。你想通了随时打电话给我。”

“如果找到了其他人，不要提起我。”泽塔头也没回，重新埋入黑暗。

桌上搭的酒杯哗啦倒了下来。

【加注】

瑰丽的霓虹血液从舞动的人群中沸腾蒸发出来，汇聚在一起，冲上天边。那些色彩，它们要去哪里？不知道。它们走后我要怎么办？街道安静下来，一场雨落下来。微微的白光中，泽塔睁开眼睛。

他眨着睫毛，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奥菲娜。这个老女人。

来找她是除了被追杀大卸八块之外的唯一选择了，她早就知道。

奥菲娜开口了：“我给你注入了我特别调配的超梦‘汤剂’，希望能将黑超梦带来的混乱记忆去除。感觉好点了吗？”

泽塔按了按太阳穴。“拜托，我的唱针刚刚从唱碟上飞出来，这会儿正在市中心的马路上狂奔。”

“不用着急，你慢慢醒来。”奥菲娜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泽塔在外面的仓库找到奥菲娜。“老大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你还见不了他，他接入深网还没有醒来。”奥菲娜说。

“他接入了深网？！”泽塔拖着酒醉般的身子走到仓库中间，环顾着四周。还有两个似曾相识的同伴，他们朝泽塔打了声招呼。

奥菲娜递给泽塔一个芯片。“防追踪插件，每秒五百次跳频。”

泽塔插上芯片，感到一阵电流声在脑子里穿过。

记忆像凉夜的露珠一样闪回，两个人是数据分析师老帕和爆破专家秀城。他们都已经老了。曾经最好的头领二人组，奥尔特和老大，一个死不见尸，一个沉迷在深网里。

泽塔感到悲凉。曾经帮派济济一堂，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大家幻想着从这座最不可能改变的城市开始改变这个世界。站在高处，未来就像触手可及一样。他不想醒来，于是用另一场梦代替了这场梦。

“没忘记怎么干架吧？”奥菲娜扔给他一把简单粗暴的“杀戮”霰弹枪。

“全机械？”

“你知道我们要抢什么吗？”

一辆勃拉茨克重装卡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EMP沉默者”，重复使用式电磁脉冲武器，设计来清理上次公司战争遗留下来的游猎机器人。这个宝贝被太平洲的一伙动物帮收藏着，以防万一被其他帮派围剿。

泽塔一行开车到太平洲的一个废弃垃圾场，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快速撤退点。

枪弹上膛。

“适者生存。”行动开始时他们一起说出了达尔文帮阔别已久的口号。

六个人拿着纯机械霰弹枪摸进动物帮的工厂。他们有顶级的黑客开路，神经麻痹的弹药让他们节省了战斗的时间，事先制造电力故障让“EMP沉默者”不能再次充能。在战斗的过程中“EMP沉默者”发动了一次，动物帮受到的影响更小，但是达尔文帮的人事先替换了自保护快速重启的义体，很快夺回了主动权。

霰弹枪的后坐力和火药味让泽塔回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战斗。随着每一声枪响，他的“唱针”都会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跳动一次。直到他朝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疯狂扣动扳机，奏响一首混合着潮流和怀旧的乐曲。

“够了。”奥菲娜推开他的枪。

二十多分钟后，勃拉茨克卡车载着战利品驶向第一个换车点。

这是他们拿手的“快速匿名作战”。动物帮想要猜到是谁下的手，必须先推断出动机，但是达尔文帮的动机只在三十年前出现过一次。

回到基地，另一支小队已经带回了“椰子蟹”义体。没有发生打斗，是用买的，之后清除了卖家的这段记忆。

适者生存的法则，解决掉路上的所有阻碍，准备好一切。

泽塔穿上“椰子蟹”义体，走到众人面前。大家鼓起掌来。

奥菲娜拿出来一个真正的椰子，上面插着一根吸管。她把椰子递给泽塔，说道：“去爬上椰子树，摘下我们的椰子吧。”

“或者被人敲开硬壳，煮得通红。”泽塔笑着说道。这一刻，泽塔感到，自己就像过生日一样。

【发射】

滑翔翼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荒坂总部的大楼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安保漏洞百出，这使得泽塔可以从荒坂的大楼跳向军事科技的大楼。

奥菲娜在加密通话里对他说：“跳出去，你的生活就彻底回不去了。”

泽塔说：“你怎么不早说？我的唱针刚刚跳到外太空去了。”

“那么我们的生活都彻底回不去了。”

泽塔迎面撞向大楼，滑翔翼收进背后，“椰子蟹”义体展开攀爬爪，钉进大楼的外墙，一阵液压声过后，泽塔减速贴在墙上。

光学隐身皮肤让泽塔和大楼融为一体。这还不够，同伴发射的微型布雾火箭在大楼的半腰处营造了一片雾气，大楼安保系统的光学分析探头暂时无法工作了。

泽塔控制着八只攀爬爪往上爬，小心地避开平行于外墙的触发激光。

“三十年前我也这样爬过，不过那时我爬的可是火箭发射塔。”泽塔在通话里说，“半个夜之城的NCPD都来了，还有暴恐机动队，我没想着活下去，我想的就是我看到火箭喷出火星子了，我就瞑目了。”

“你干得很好。”奥菲娜说，“我们成功了。”

“是啊，那枚大火箭射得可真爽快，四道火焰，我当时就亲了它一下。我真的以为我们成功了。”

通话里沉默下来。

脚下的雾气正在散去，夜之城的灯光和广告牌在远处闪闪发光，就像倒悬天空里的星星一样。泽塔的意识一恍惚，立刻往下坠了一格。他稳住身子，没有报告给奥菲娜，继续往上爬去。

过了一会儿，奥菲娜提醒：“快到了，就在右上方的窗户后面。”

泽塔爬到那扇窗子，用分子刀切下一块圆形玻璃，一收身跳进去。

这是一个很高级的实验室，天花板上闪着暗红色的光。

“奥菲娜，我好像触发了警报。”泽塔说。

“当然，这个房间的摄像头黑不进去。现在你得尽快。小心！”

一队持枪的警卫冲进来，智能子弹打在泽塔身上。泽塔挥舞着“椰子蟹”的爪子挡下一些子弹，尽量靠近。一只爪子勾住最近的一名警卫重重抛到墙上。

有高级别的黑客正在黑入泽塔的系统，没有时间纠缠了。快速重启义体派上用场了，泽塔原地“休克”了几秒钟，睁开眼睛时把两个警卫吓了一跳。这时候只有最基本的运动系统能用，他挥动攀爬爪把两个警卫的枪打掉，压制住他们的拳头。远处的一个警卫已经用蓄能武器瞄准了泽塔。

腿部义体能动了，泽塔发动强化肌腱快速冲上去，抱住两个警卫，在第三个警卫开枪之前撞上了他。一段疾跑，几乎是一眨眼之间，三个警卫重重地撞在墙上，晕了过去。攀爬爪撑住墙壁为泽塔提供了缓冲。

“快！支援就要来了。”

泽塔一路狂奔，撞倒了几个搁义体的架子，跑到实验室尽头，这里有一间被合金墙隔离起来的房间。他把秀城给的一枚蛇形炸弹放到门锁的面板下，蛇形炸弹钻进去了，分解成很多小段。一圈爆炸声响过后，合金门倒下了。

奥菲娜最后说道：“里面是屏蔽室。你记得，太空潜伏者义体在太空环境以外分离就会销毁，穿着者死亡也会自动销毁，紧急情况下你可以把他打晕，但是要让他活着。”

泽塔走进里间。在许多屏幕中间，坐着一个高大的人的背影，他的身上覆盖着像鱼鳞一样的银灰色的义体，屏幕的荧光在他的义体表面镀上一层灰蓝色的光晕。

泽塔走近那个人，说道：“我不会伤害你，只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是泽塔啊。”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泽塔瞪大了眼睛，四肢不能动弹，嘴巴说不出话来，如同休克了过去。

【变轨】

“老、老兄？奥尔特？”泽塔终于挪动了嘴唇。“怎么会？你怎么会在……”

视线剧烈地抖动起来。

三十年前的那一刻，火箭剧烈抖动起来。

占领了控制中心的同伴刚刚拍下了点火按钮。在地面上阻止着NCPD和暴恐机动队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加注燃料的小组完成任务后加入了他们。负责制空的小队已经快把导弹射完了。泽塔带领的蜘蛛人小队之前把仪器设备搬进了船舱，泽塔留下来检查火箭的外部情况。观察位上的奥菲娜此时命令泽塔赶快跳下发射塔。

泽塔紧急报告道：“中止发射！中止发射！火箭刚刚中弹了，肉眼可见的损伤！”

在控制中心指挥的老大在通讯频道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来决定奥尔特，发射或是中止？”

“发射，我说。”奥尔特的声音在太空港的上空响起。

钳制架松开，火箭升空了。

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太空港陷入了静默。泽塔松开手，从发射塔上坠落下去。

火箭在向上，他往下，整个世界上升，灿烂如明星。

“双闪计划”，来源于闯入半人马座南门二A、B星之间的一颗周期性回归彗星，周期为三十年。达尔文帮公布了这个发现，并推测由于南门二A、B双星的共同影响，这颗彗星会出现分叉双慧尾的奇观。没有人关心这件事，夜之城的人们关心着打斗，保护费，漏水的公寓，新上市的产品，中间人交付的任务，还有彩票开奖的结果。于是达尔文帮决定执行一项“双闪计划”，抢夺一艘火箭去抵近探测这颗双尾彗星，这也将是人类第一次到达半人马座南门二。

让这颗前所未有的双尾彗星闪耀夜之城。

那是一群旧时代的理想主义者的想法。奥尔特是夜之城重建年代里全世界最好的天体物理学家，也是仅剩不多的。他自愿飞向太空，执行这个有去无回的任务。能发回来的只有观测数据。

火箭升上空中，变成一个亮星，然后它飞出大气层，进入前往木星加速的轨道。火箭没有爆炸。

这个晚上属于达尔文帮。

泽塔落到地面，在撞击中狠狠地亲吻着地面。脑震荡带来的晕眩感让他感到快乐。如果就此死去，他就不会经历后来的幻灭。

地球对飞船毫不关心，飞船也保持着静默。就像二十七年前对待探索者号一样，人们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为了纯粹的科学发现而探险、奋进的时代。军用科技立刻委托轨道运输公司派出了火箭去追捕。后续不知如何，有人传说逃跑的火箭被拦截了，毕竟装载着仪器设备的火箭要慢一些，有人传说火箭逃掉了，但是用光了燃料，消失在了茫茫宇宙。总之奥尔特再也没有发回信息。

眼前的奥尔特低着头，眼里没有带回任何遥远的星光。“我被追上了。”他说，“我背叛了理想，我他妈的受够了！”

“你他妈的背叛了我们。”泽塔说。

“四点二光年外的那颗三十年回归一次的彗星，它拯救不了夜之城。在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的时候，它不存在。”奥尔特的声音一度颤抖起来，又变得生硬。“适者生存不是吗？”

“你现在还有另一次机会证明它存在。”泽塔走近奥尔特，展开背上的攀爬爪。

“用这个义体？这办不到。”奥尔特往后缩。

“使用它，我们就不会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三十年又过去了？你们还没死心。”奥尔特的声音低沉下去，又突然变得昂扬。“不！我不会允许你们证明它存在！我不相信——”奥尔特猛地拉开抽屉，发抖着把一个芯片往脑后面插。

第二批警卫攻进了实验室。

泽塔抱住奥尔特，冲向实验室的窗口。

【加速】

窗口“轰隆”被撞碎。

泽塔和奥尔特向下坠落。

奥尔特已经把自毁芯片插进了后脑勺，他的头颅闪着火花，身体抽搐着。

“泽塔，发生什么了？展开滑翔翼！你在干什么？快展开！来不及了！”奥菲娜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

风声呼啸。

老大推开被风吹得哐哐响的观测棚的门，对泽塔说：“走，别窝在这里了，今晚让奥尔特开车带你去没有灯光污染的郊外。”

“郊外？恶土？那是流浪者的地盘。”泽塔说，“等有人在你后脑勺上来一下，你就能看到彗星了。”

“走吧，你不会死在这样一个好日子。”老大的那件夏威夷T恤在风中跳舞，就像要招呼泽塔去度假似的。

奥尔特用纹满行星轨道的大粗手臂发动汽车，开往灯光渐少的郊外恶土。

在那里，一群流浪者灭掉了篝火，跟着看起了天上的彗星。

“看，那个就是。”老大指着夜空说。

奥尔特吹着口哨，跳到汽车顶上，用中指比着彗星，大喊大叫道：“没有人命名的彗星！我叫它什么都可以，狗娘养的！”

流浪者里有人弹着吉他唱起了歌。

过了一阵子，彗星就落到夜之城后面去了。

奥尔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回到了汽车里。

“你把一切搞砸了！”苏西·Q怒气冲冲地喊道，“你不应该是这个水平，泽塔，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

怎么会这样？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分离植入体的工作。

“泽塔，我相信你。”奥尔特把一罐啤酒递给泽塔说，“如果没有你给我组装的冬眠义体，我都不想去那个又黑又远的地方了。”

适者生存。

两人重重地落地。

奥尔特结实的身子弹起老高，又落到一旁。泽塔的攀爬爪断成几截，在最后时刻提供了刚刚够他保命的缓冲。

奥菲娜冲上来，抱起口和鼻子流血的泽塔。

“太空潜伏者义体，用微重力传感器来识别太空环境，自由落体的失重状态等效于太空环境……”泽塔虚弱地说，“奥尔特希望我剥下他的义体。这次我没有搞砸。”泽塔的双臂摊开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套沾满血的太空潜伏者义体。

“奥尔特？他……”奥菲娜没有再问。

【交会】

“老大醒来了。”奥菲娜走出来对众人说。

众人让开了一条道。

从一间小屋子里推出来一架轮椅，老大坐在轮椅上，神情憔悴。

据说亲自用意识潜入深网的人，不仅身体会暂时垮掉，就连意识也会垮掉——如果脑子没被烧坏的话。

但是老大没有垮掉，这足以证明他有能力去执行新的双闪计划。

老大来到一副义体支架前面，支架上是那副银灰色的太空潜伏者义体，它很擅长融入黑暗，仿佛来自深空。

“谢谢你，泽塔。”老大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到泽塔，对他说。

“谢谢你，老大，你让我找回了从前的日子。”泽塔说。

“哈哈哈。”老大笑起来，表情又变得严肃。“我们都是。我找到了我们要的资料和我要的人。让我们再来一次，把夜之城闪瞎！”

泽塔没有跟着众人欢呼，他感到忧伤渐渐浮现上来。

第二次双闪计划吸收了第一次的教训，不携带额外的仪器设备，所有的探测器都集成在一个人的义体上。火箭只载着一个人加速，加速完成后用另一个小型推进器推动着人飞出船舱，继续加速一段距离，以及维持今后的变轨。

那是比深网更深的深空，太空潜伏者义体会保护探测者免遭致命的宇宙辐射，地鼠Ⅱ型冬眠植入体会让探测者度过漫长旅程。与目标彗星交会时，探测者会苏醒，用超梦录下飞越双尾彗星的景象，然后展开天线传送回地球。这盘超梦会火遍夜之城的。也就是说，他们这次要将一个人做成探测器。这个探测器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也将永不回返。

经奥菲娜提醒，泽塔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新年前夜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庆祝新年。明天的火箭焰火会是最好的庆祝。

大家伙儿围在老大旁边，奥菲娜设置了自动拍照，拍了一张达尔文帮的“全家福”。

有一些人不在了，有一些人加入进来，大部分人又重聚了。

袋鼠人，打地下黑拳的狠人，他用比赛赢得的奖金为行动提供了资金支持。

银星，从深网里被打捞出来的意识体，它知道怎么调试传感器，它将陪伴老大去往深空。

老大，将被改造成人体探测器的倒霉鬼。

通缉犯震荡波，顶级黑客，相信他能够扫平一切障碍。

奥菲娜，重新找回帮派成员的人，地下厂牌的王牌超梦编辑，技术工程师，负责火箭的发射准备。

泽塔，“义体艺术家”，负责义体的组装和调试，当然，还有拆解。

……

他们这些人，都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科学家。

“老伙计们都是你找回来的？”泽塔小声问奥菲娜。

“怎么，你以为我就找你一个人？”奥菲娜叉着手说。

时代碾碎和改变了很多东西。老大的轮椅继续向前，走到墙上旧的合照前。奥尔特的形象被黑笔圈出来。桌子上放着几块合成肉棒。

新的合照被打印出来，贴在旧合照的旁边。

一艘最新型的火箭正在太空港上组装。三十年前的流程将再被重复一次，加注燃料，发射，变轨，加速，还有三十年前没能完成的，与另一个世界的双尾彗星交会。

电视上，调查“科学恐怖分子”的新闻正在播报。众人纷纷散去了，去做各自的准备。不一会儿仓库就空下来了。

泽塔望着前方孤独的旅程。

“你知道吗？”他对奥菲娜说。

“我永远不会适应这个时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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