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底下有两种姑娘,一种是只要受一点点的伤,都会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而另一种姑娘就是无论她怎么受伤,她都会打破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且还长了一张死不承认的脸。
而我喜欢的那个死八婆,就是这么个死不承认的姑娘。
天黑了,她明明不敢一个人回家,却总是在我面前吹牛说,她不怕。
后来有一次,我偷偷送她回家,不小心被她瞥见我的影子。结果她那脚丫子窜得比兔子还快,硬是把我甩了半条街。
第二天,她紧张兮兮地跟我说:“徐小野,我昨天晚上回家遇到一个大色狼。”
我连忙问她:“你没事吧。”
她很是豪气地跟我说:“他能把我怎么着,我跑得比风都要快,一下就把他甩没影了。你看,我是不是很牛逼?”
我笑了笑:“死八婆,你真是太牛逼了。我徐小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热泪满眶。”
我想,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不需要什么原因的,喜欢就是喜欢了。
我喜欢她哭的样子,笑的样子,耍性子的样子,还有生病的样子。
从2012年开始,她除了每天吃八颗药,其他都和我一样。
有时候旷课,有时候笑话戴着的假发来给我们上公选课的大学教授,有时候在课堂上背诵一首很长的诗歌。
在她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除了我和她的家人,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她是个病人,因为她的乐观已经超出了我和她亲人的想象。
她就像向日葵般,纵然是风吹雨打,也依然义无反顾的朝着太阳的方向,这让我更加喜欢她。
02
十月份的天气,就像是在江南里打滚的春天一般。阳光洒在人的脸上,无比的舒服,而这样的天气,不满二十四岁的南浔第一次躺在了病床上。
我在急救室外等了足足有三个小时,才看见主治医生把她推出来。
她的身上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而前一晚上,我正带着她在婚纱店里试穿婚纱。
我握着她的手,从没有过的绝望。
她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她要是就这么离开我怎么办?
第二天,她醒来第一句就是对我说:“徐小野,我们分手好吗?”
我看着她说:“不好,你要是敢和你其他小子跑了,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她苍白的脸上,无力地挤出一个笑脸:“如果你能喜欢一个和我一样得理不饶人的姑娘,我还是非常高兴的,至少我可以放心的离开。”
我说:“死八婆,你别闹。”
她边哭边拉着我的衣袖:“徐小野,你这样只会拖累我的。你要想我好好接受治疗,你就要答应和我分手。”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的,从来不会跟我开玩笑,只是我从来不想把她说的话当真。
只是这一次,我想随着她的心意走。
我握着她手,安慰她道:“南浔,你真是个死八婆。”
在和死八婆分手一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到医院里偷看她。
看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看她笑的样子,看她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十月底,南浔身体渐渐有好转的迹象。同在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南浔的母亲打过来的。她母亲希望我能留下来照顾南浔两天,因为南浔总是会在梦中喊我的名字。
那天下午,我尽量扯着微笑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南浔说:“等你将来老了,我就去敬老院里给你种一棵会开花的树。然后再数我们脱落的牙齿,看谁掉的多。谁掉的多,谁就围着那棵会开花的树跑上三圈。”
她一听这话,就没心没肺的笑了:“混蛋,你会老,我又不会老。你只要记得带着你的小姑娘,再带点酒多来看看我就好。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热闹,不喜欢一个人孤单地生活。”
我听到她说这话,忍不住哭了:“南浔,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她笑了笑,向我保证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轻易败给命运的。”
死八婆,我从来都不相信你说的话。
你以前说,你不怕黑,我不相信。
你以前说,你不会哭,我不相信。
你以前说,你不怕孤独,我不相信。
但你现在说,你不会败给命运,我是相信的。
03
2015年11月1日,凌晨两点。
她刚睡醒又被疼醒了,我着急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开玩笑道:“你呆在我这里,我哪里都不舒服。”
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声道:“那我到走廊上站一会儿。”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
她连忙叫住我,可怜兮兮道:“我身体实在疼得有些受不了,你可以到楼下买点止疼药给我吗?”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你再忍忍,就等我一会会儿。”然后冲出了房门。
刚下电梯的时候,我才想起她母亲离开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告诉我,床头柜的哪个抽屉里有布洛芬,哪个抽屉里有罗非昔布。
并且,南浔下午的时候还和我开玩笑说,她的床头柜里的止疼药已经可以堆成山了。
想起这个,我马不停蹄地转身回病房。
结果恰好看见南浔迅速起身,偷偷地将安眠药放在了杯子中,然后倒上白开水。不过并没有喝,只是静静地哼着那首叫《一棵会开花的树》的歌,好像在等着我回来。
她并不想要止疼药,只要想支开我?
她并不想睡在病床上,是想一个人逃离这里?还是想一个人面对死亡?
或许她只想让我好好地睡一觉?
不管是什么,她肯定是想让我先离开病床一会儿。
我转身下楼,奔走在大街小巷里。终于在一家药房里,买到了止疼药。
当我推来病房的那一刻,她立马从床上坐起,一把抱住我,抽泣道:“徐小野,你为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是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医院的药房没有开门,我走了远一点的路。怎么样?你还好吧?”说着放开她,一边打开装有止疼药的盒子一边道她:“快点吃止疼药吧。”
她突然打断我所有的动作:“药先放着,我现在不疼了。”说着将杯子放在我的手上,笑着跟我道:“你喝点水,不然我怎么知道,我水里有没有毒?”
我看着她,假装喝了一口,假装睡着。
原来,这杯水真的是为我准备的。
南浔,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做。
放心吧,我会陪着你,到这一生结束。
04
南浔那个八婆,收拾收拾她的包袱,在凌晨四点落跑了。
我抬起头,拿起我的围巾,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一个人上了北上的火车,看着她挨着窗口静静地对着玻璃哈气,然后画一个笑脸,再擦掉。
她在火车上睡了一天多,等阳光敲打车窗的时候,火车到达了浙江站。她匆匆忙忙地下车,去了一座和她同一个名字的城市。
这座城市,五年前,我带她来过。
她在一家书店磨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出来。我看着她站在澄澈的阳光下,搓了会儿手,又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晚上七点,她在南京站下车,打的去了江边。
南浔在江边走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才发现我。
她看见我,并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觉得愧对我,只没心没肺地跟我说:“徐小野,你怕我怎么样?”
我将我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没有说话。
“你是怕我自杀?”她开口了。
对,我怕你不告而别,怕你就这样离开我。
我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说:“死八婆,别闹了,跟我回家吧。”
她从她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口红递给我,像往常一样,道我:“帮我涂口红吧,这样才有脸回家。”
我笑着接过那支红色的口红。
2016年2月14日,我送了南浔一棵桃树的苗子作为情人节礼物。
晚上五点,我拿着铁锹,水桶,陪着她把这棵树种在了她的窗边。
她拿着水桶,为这棵新苗浇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口水。
浇完之后,她笑着挽着我的胳膊,道我:“徐小野,千万不要忘了我对你说的。”
我一愣,道她:“你说了什么?”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热闹,不喜欢一个人孤单地生活。你要记得带着你的小姑娘,再带点酒多来看看我。”
我摸着她的头,骂了她一句:“死八婆,净喜欢瞎扯。”
十八岁的时候,我不懂爱情。我只知道,我想送她回家。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还是不懂爱情。我只知道,我想带她回家。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仍然不懂爱情。我只知道,我想她健康就好。
05
2016年的3月22日,是南浔的生日。
我像往常一样,为她准备了一束向日葵。
我对看门的人说,我找南浔。
看门的人翻了翻册子,跟我说,南区1562号。
我拿着向日葵,轻轻走到了她的墓前。照片里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笑成了一朵向日葵。
墓碑的右侧刻着她的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1992.3.22~2016.2.22
我将葡萄酒和向日葵,放在了她的墓前。
放下酒和向日葵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墓碑底座上刻着一排字,写的是,今天的阳光很好。
我摸了摸她的照片,笑着跟她说,姑娘没有,酒我倒是带来了。
南浔是在她生日的一个月前,在我怀里去世的。
2016年2月18日,南浔的病情开始恶化。纵然使用上每盒2.8万的昂贵进口药物,病情也得不到任何的控制。
是的,另一个世界正将她从我身边夺走,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2016年2月22日,南浔出现剧烈的疼痛,肺,心,肾出现异常。
当晚,躺在病床上的她先是看了看窗外的烟花,而后又转过来面向我,笑着跟我:“徐小野,让我睡吧。”
我抱着她,轻轻地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睡吧,别怕。”
然后她就像一朵山岭上盛开的茶花,静静地在我怀里睡着了。
烟花开满了整个漆黑的天空,有一盏孔明灯从窗外的璀璨烟火中陡然摔落。
两天后,我和爱她的亲人以及她的朋友们在殡仪馆里同她作最后的告别。
她素面朝天,一身红装,在花团锦簇里依然像个睡着的孩子。
我站在人群里,平静地听完她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06
我离开墓园,并没有觉得太难过。
或许,另一个世界没有疼痛,她过得很幸福。
三月桃花,弹指间已是芬芳。一阵暖风吹过,花落成蝶。
许久不曾谋面的邮政员叩响了我家的门,他递给我一张从一个叫南浔的地方寄过来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有乌篷戏水,有渔歌唱晚,还有字迹很熟悉的小楷,上面写着:今天的阳光很好。
我拿着明信片终于忍不住哭了,是啊,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