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澧之谣
《资治通鉴》原文：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
我是公叔痤，战国时期魏国的相国。在别人眼里，我身居相位，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的尊贵地位，何等荣耀！可人们只看到了我人前的风光，却忽视了我人后的努力。很多时候，付出的努力甚至要远远大于得到的荣耀，历经的煎熬要远远大于收获的满足。
我知道，后人对我的评价会充满了争议，尤其是对我这个胜之不武的相位，微词颇多。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方面吴起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失去了魏武侯的信任；另一方面我若不排挤他，相位又怎会落到我的头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每一个读书人都向往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官场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残酷角斗场，若是站在吴起的角度，他会主动把相位让给我吗？
因此，既然参与到竞争中来了，那就只有胜利与失败，没有道德与不道德！
该经历的煎熬我都已经经历了，该得到的荣耀我也都已经得到了。毕竟，没有哪个人能永享荣华，该退场的时候，谁都不能赖着不走。
最近，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也许，我的大限将至，时日不多了！
相府里的灯火映照着华丽的装饰，那些金银珠宝，那些绫罗绸缎，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毕竟，我带不走任何身外之物；病榻前来往的妻妾、子女、下属、仆役，他们或是悲戚、或是流泪，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毕竟，任何人都留不住我离去的脚步。
弥留之际，我的心情有些纷乱复杂！
“魏王驾到！”我听到门外仆役高声叫道。
魏王这是为我送行来了，想必他已经得知我的病情了。我强打起精神，斜倚在床头的靠枕上，迎接魏王。
“我王恕罪，老臣抱病，不便施礼！”
“相国不必多礼，安心养病就是，孤此番前来探望相国，就是希望相国能早日康复！”
“我王恕罪，老臣这病，恐难以复原了！”堂堂魏王能来探望我，我也已经知足了。
“相国莫要悲观，我大魏国还需要相国支撑呢！”
“我王言重了，自古后浪推前浪，我公叔痤已病入膏肓，油尽灯枯，难堪大任了！”
“哦，孤还是希望相国振作精神，莫要自弃，然相国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嗯，这才是魏王此次来探望我的真正目的。对于魏王来说，我的身体是否能够恢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之后，还有谁能继续为他的社稷江山卖命。我十分理解魏王此时的想法，毕竟，一国之主，社稷江山最重要。
“大王，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魏王的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不难回答。当年，我将真正有才华吴起排挤至楚国，那是因为我害怕他威胁到我的相位，我知道我对不起吴起，但那也是没有办法。而今，我行将就木，交出相位是理所当然的，魏王待我不薄，我理当推荐真正的人才。
“卫鞅，小小中庶子，能有何建树？”魏王对我的提议不以为然。
“大王莫小看这个卫鞅，此人乃卫国国君后裔，深受吴起、李悝影响，精通刑名法术之学，是当今不可多得的人才！”
魏王还是没有被我打动，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我知道，魏王的沉默即是对我建议的否定，但是这卫鞅确实是一个人才，若是能为我魏国所用，那是最好，若是被他国所用，将来恐怕是为国最大的敌人！
“大王若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我不能让卫鞅成为我大魏国的敌人。
“杀之，有必要吗？”魏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杀之，有必要！”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杀之，好，就依相国之言！”魏王说完，离开了相府。
卫鞅确实是个人才，况且对我也是忠心耿耿，向魏王推荐他，是处于我本能的意愿，然而不想却遭到了魏王的否定，以卫鞅的才华，不被魏国重用，必然会投奔他国。
唉，我为魏国兢兢业业几十年，不能眼看着卫鞅与魏国为敌，故而建议魏王杀之！可是这样，岂不委屈了卫鞅？当年我已经对不起吴起了，如今又要对不起卫鞅，难道我公叔痤注定就是一个扼杀人才的屠夫吗？
不行，我不能这样！
“快，叫卫鞅来见我！”我吩咐身边的仆役。
……
“相国大人，卫鞅恭祝相国大人身体康健，不知相国大人唤卫鞅何事？”卫鞅一身白袍，立在我的病榻前，脸上写满了平静。
“卫鞅，你速速离开魏国，另谋高就吧！”卫鞅的平静令我十分不安，大祸临头，他却毫不知觉，都是我的罪过啊！
“相国大人，卫鞅并无罪过，何故要离开魏国？”卫鞅对我的建议并不理解。
“卫鞅啊，你有所不知，适才魏王来我府上，要我推荐下一任魏国相国的人选，我向魏王推荐了你！”
“多谢相国大人，卫鞅只恐才学不够，辜负了相国大人的美意！”卫鞅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拱手跪地，向我道谢。
“唉，你先起来吧，等我把话说完！”
“卫鞅鲁莽，还请相国大人恕罪！”卫鞅连忙站了起来，俯身拱手，立在我的病榻旁。
“卫鞅啊，凭你的才华，治理魏国绰绰有余，我向魏王推荐你，就是看中了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魏王短视，认为你并无什么名声，故而没有采纳我的意见！”
“相国大人，相国之位乃魏国重要职位，卫鞅初出茅庐，难堪大任，魏王否定，也是情理之中的，相国不必惋惜！”卫鞅的谦逊让人惊讶，他并没有错失了相国之位而惋惜。
“卫鞅啊，你有鸿鹄之志，我早已知晓，若是魏国不能给你施展才华的舞台，有朝一日，你必定能在他国得志，到那时，你恐怕就要成为魏国的敌人了，因此，我对魏王说，若是不能用你，便要杀了你，以此免除魏国将来要面对的一个强敌！”当我说出这些话时，我原以为卫鞅会大惊失色，然而，卫鞅没有。
“相国大人，您为魏国可谓呕心沥血，忠心耿耿，卫鞅感佩，然，魏王没有听从您推荐我的建议，那也未必会听从您杀了我的建议！”卫鞅不紧不慢地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我果然没有看错，卫鞅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临大喜而不惊，遇大难而不慌，他日若能得志，必成一番大业。
身为魏国相国，我不能有愧于魏王，故而向魏王推荐了卫鞅这个人才，同时又建议魏王杀了卫鞅这个潜在的敌人；身为卫鞅的主人，我也不能有愧于卫鞅，故而在危险降临之时及时告知卫鞅，希望他远走他国，保全性命。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做法究竟对还是不对。
我不想有愧于任何人，更不想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