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座城,六天
关于西藏,关于我们,能记下的仅此而已。
(一)天堂·时光
他把日光
把目光
和月光
投掷于天堂时光
我在天堂·时光同样的位置坐下,万健峰在我左手边。也许是因为还比较早,几乎没有人。不过一切依旧,音乐,书籍,明信片,留言本,各种文创品,窗外的阳光和声音,以及自己的心情……和前几次并没有任何较大的差异。
我们漫不经心地翻着留言本随意看,我看右边,他看左边,有时也会交叉。厚厚的本子上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留下的文字,大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各种心情,各种经历,各种故事,但很多却是相似的期待,对一个地方,对一个人,对一种风景……
这样的时光会觉得很美好,会觉得很慢,慢到没有天亮天黑就忘记日子在走,慢到自己的存在都似乎毫无知觉。什么话都可以不说,看到的有趣的地方简单分享,或猜测写下那些文字背后的那个人,留下的日期,或近或远,情感,或幼稚或成熟,都无关甚要,因为没人会记得,甚至包括自己。
“你也写了没?”他突然问我。大概是觉得这种文艺的留念方式我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没有啊――”我头都没有抬,总是把谎话说得很有底气。只是不想被他翻到,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第三次坐在天堂·时光的那个下午,等他们俩睡觉起来的那段时间里,我记得我确实坐在这儿,写下了一些什么东西的。刚好在看木心的诗歌,《我纷纷的情欲》,很喜欢的那句,
“从前的人,多认真
认真勾引
认真失身
峰回路转地颓废”
我大概是抄了上去,还有一句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不过是一瞬间的心情,写下去也只是代表当时,之后不会存在,也会被忘记吧。
不想给他看到,会觉得幼稚,就像内心的秘密被窥探那种感觉。所以索性说没有,而在翻的过程中,却有点心虚。翻过那一页,若无其事。
“还想再看一下你写的字,感觉还不错诶――我的就很丑……”
“我知道。”他说着转向我狡黠一笑。并不会在意这个问题,因为字丑是从小学就开始习惯了的事情。
“写啥啊。”他问。我把本子挪过去给他,抽了一支笔。
“呃,就抄那句话吧。”
“天下没有远方,人间都是故乡。”
他写字的样子,像认真,又随意。没有把欣赏表现得很明显,不过确实很喜欢那个字迹,我照着抄了一遍在旁边,很丑的那种,看起来像小学生写的。但仍然很满足,可以把同一句话写在同一页纸上,就会觉得莫名开心。
而前一天晚上在大昭寺旁边的天堂·时光,我第一次看见他写的字。和黄纯建坐在另外一个桌子旁边写明信片的时候,偶然间抬头,看见他滑动笔尖的样子,透过盆栽绿叶的缝隙,黄色的灯光,凌乱的人群,那种不算认真的姿态,草率的坐姿,生硬的握笔方式,在那样的背景下,却另有一种动人的感觉。很好奇,一个对“文艺”一词并没有什么好感的人,居然也会动笔,在陌生的地方,留下一些可笑的东西。
我一定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不然怎么会不经意就记住那一页大概在本子的什么厚度,记住那一页有一些红色的符号,想着回头去翻呢?
所以看着他停笔,看着他合上本子,看着他转悠到其他区域去,我向黄纯建诡异一笑,“你觉得他会在上面写啥?”
然后就趁机把本子拿过来开始翻。
“你应该很熟悉他的字吧,很好认的。”他那么认真地语气。
我尴尬一笑,“我没有见过他写的字……”他不相信地看着我,就好像在他看来,我没见过万健峰写的字是一件多么不正常的事情一样。而事实上,确实如此。当然,没有见过他写的字也并不代表什么,在敲键盘代替书写的习惯里,“从前慢”成了木心一个人的奢侈。
然后我们俩开始一页一页地翻,我朝着记忆里那个厚度的位置找,我想慢一点,可是黄纯建翻得很快,因为他那么确定,他说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字来。对此,我甚至有一点羡慕。出于什么心理,我毫无所知。
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他放弃了,继续搞他的明信片。我一个人往下看,有红字字迹那一页,他的蓝色字迹很显眼,看见就笑了。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也不知道。那种调侃的语气,那种格格不入的风格,那种装作云淡风轻的存在感,大概就是了吧。
“是这个?”我问黄纯建,给他看那几行没有正着写的蓝字。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旁边的他看见我看见了他写的几行字,是不是会有点不好意思呢?还是会为我神奇的判断能力所折服?还是会为我无聊的行为而无奈一笑?我看不出来,似乎也毫无意义去猜测。
就擅自把他的笑当成了善意。
回到北京路的天堂·时光二楼。
去上厕所的人还没有回来,虽然会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来的话。可是明明很喜欢像这样,两个人坐在窗边,听着各种声音,翻着各种故事。短头发的小姐姐在旁边草草了事地打扫着灰尘,程序性的工作,有时候不得不坚持,不过这是让人开心的事情。在我一直的设想里,管理自己的书店,拂去它们封面的尘埃,总是很美好的。只是距离我遥远了一点。
没有其他人,时间和人和环境,都刚刚好。
这是他们俩最后和我在拉萨的半天。其实就算只是在这坐完这半天,也会觉得很高兴吧。
看书也好,发呆也好,玩游戏也好,写日记也好,或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是一种对时间的浪费。
第三次坐在天堂·时光书店的阁楼上,是一个人。靠窗右边的位置,还是一样很有闲情逸致的意味,环境也好,心境也好,都恰到好处。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去看书或者写些什么流水账的东西,而是去消磨等他们俩的时间。
这样的时光,会过得有点艰难,不过看看书,翻翻桌上的留言本,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留下的字迹和故事。或者听听歌,玩玩手机,甚至只是对着不知何处的角落发呆,也会感到很舒服。
很喜欢那个位置,民族风的椅子,花纹的陈旧显得成熟、静谧。木制窗户撑开刚好的口子,风可以随意进来,市井声可以随意进来,叫卖的,谈笑的,车辆来往叫唤的,甚至转经筒的旋转声,如果用心,也可以细微闻见。阁楼上的音乐却是舒缓的,藏语的哼唱,长音与断音,那种就像在草原上回响的声音一样,空旷到浮躁的人心都平放下来。被碰响的风铃也好,人们细碎的谈话也罢,声音有时候带来的不是嘈杂,而是安静……就好像是此岸与彼岸的通道一样,市井喧嚣与万物静默,就好像天堂与人间都混淆了一样,天堂就在人间,而人间亦是天堂,我们根本不需要想外探求什么的。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幸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可以感受到不同的生存状态。
一下午很快过,六点多,我看见万健峰在门外出现的那一刻,他叫我的声音,大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桌子看书的人都被他吵到了一样。我拿起书包就拉着他走,然后开始了和他们俩六天的行程,或尽兴,或沉闷,或满足,或遗憾,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