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女孩子,是在活动结束返回病区的路上,她拉起泼妇骂街的架势,对着虚无咒骂,好像在为溺毙做着最后的挣扎。第二天,我与她正面碰着,微笑着问候她,以为大概会被无视,不想她竟也微笑着回应我。在她能够安静下来的时间里,她开始和我说一些话,但常常说着说着就陷入思维迟滞。
她爱睡懒觉,每天早上醒来一定要跑到靠窗的床上继续睡,她说那里有阳光。有一次我与她闲聊,说今天好冷,她立刻过来拥抱我,说要给我温暖。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好像心脏被狠狠地砸向地板又慢慢弹回到嗓子眼。事实上,即便我关心她喜欢她,但我始终无法忘记她是精神病人这个事实。这几日里,我与她相处总带着防备,担心她突然发病。可是在她拥抱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有病的是我。
她像暗夜里迷失方向的小船,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寻找着她的灯塔。她感受到我的温度,用微小的力量尝试回馈,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需要被拥抱的人。每次她沉默不语,空气会停滞,凝结成绝望的雨滴,是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沉重。还好,倚靠吃药,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但这个“好”,也只能对她的情绪稍加控制,无法使她变回正常的小孩。
这是我在精神病院实习期间认识的小女孩,她有双向情感障碍。那日我与她告别,问她何时出院,她说明天,我立即担忧起来。她的亲人是否知道正确对待她的方式,她的朋友会在她发病的时候伸出援手吗,她还能否像正常的小女孩那样上学读书而不受歧视?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精神疾病像禽流感病毒一样受人排挤斥逐,好像只要稍微与精神病人沾上边,自己也会变得不正常。这种思维定势很像一个盲点,即使你不觉得自己对精神病人有偏见,但在真正面对那些奇怪的举动时,你也必定难以逃脱传统观念的束缚。
我亲眼见证着那些崩塌,失去控制的情绪,哭和笑都变成一种病态反应,不知道医生极力想使她恢复的正常到底是什么。其实,那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不是他们的武器,而是一种求助信号,如果你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就如同眼睁睁地看着落水的人溺毙还顺带踹几脚。
其实啊,他们只是生病了,需要看医生吃药,然后会慢慢好起来,但是他们很脆弱,有时候一个鄙夷的眼神,就有可能摧毁他们辛苦构建起来的新世界。病区里的孩子几乎都不肯承认自己有精神病,他们嬉笑着,焦躁着,哭泣着,更多的时候,他们蜷缩在自己的盔甲里,说着无人能懂的言语。如果我们足够宽容,像他们为我们准备的拥抱那样,全身心地拥抱他们,告诉他们不要怕,或许他们真的会有走出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