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了,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天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却有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抬着一个麻袋,急匆匆赶往城郊密林。
“扔在这吧,这地方少有人来。”一个人说道。
“行”,另一个接道,转身又撂下一句:“也是这人活该,好好做个流氓恶霸不好吗,非得落得如此下场。”
“走了,不关咱的事。”另一人吆喝道。
两个家仆走远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天下起雨来,由小变大,渐转为瓢泼之势,“轰”的一声,天地间一片明亮,那麻袋里,露出了一个头,那是一张死人的脸。
镇上有个恶霸,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倒还罢了,关键他还欺人辱人,这小镇上被他欺辱过的人不在少数,被欺辱的人也曾集伙打过他几回,但这人睚眦必报,一旦打了他,等他好了,专门等人落了单再打回去,人们又不敢真把他杀了。幸好这恶霸也知分寸,不敢太过分,久而久之人们也只能防着他,由着他,受着他了,但这恶霸之名却是越传越远了。
这镇上有家富户,姓方,这方员外大腹便便,贼眉鼠眼,生就一副奸商的样,而且锱铢必较,铁公鸡一个,但镇上居民都夸他生意做得好,所谓生财有道。
但恶霸觉得不爽,凭啥他有钱我没钱,于是他想了一条妙计,一条让自己和方员外一样有钱的妙计,偷,偷方员外的钱。其实他早就想过这个办法了,但奈何他家家仆太多,难以下手。于是他又想了一个办法,偷心,偷方员外女儿的心,他见过那丫头,一脸涉世不深的样子,她嘴里咬着一串糖葫芦,手里还拿着四串,嘴角都被染红了,却只顾着和丫鬟玩闹,一点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他那天刚被集伙打了一顿,心里烦闷,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容,他站在街上一动不动,痴迷了一样看着她笑,他也笑,然后被疾跑过来的方瑶撞了个满怀,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这时就像是全身的疼痛一起爆发了一样,他毫不知耻的“啊”了一声。方瑶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不知所措起来,这时丫鬟跑了过来,方瑶赶紧把糖葫芦交给了丫鬟,然后去扶陈二,可这一扶,又吓了一跳,心想,我就撞了他一下,怎伤的如此严重,然后又不知所措起来,支吾道:“那个,要不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
他看着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突然听到了自己急剧的心跳声,连忙站了起来,说道:“不用了。”转身就走。但他没走成,只见方瑶紧紧拉着他的袖子,由于他力量太大被拉着走了好几步,等他停下后,可能觉得影响不太好,脸也红了,手也松开了,低下头盯着他的袖口道:“你得跟我去医馆,你脸都摔青了,背上的衣服都摔破了。”陈二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脸和背一起被摔了?那得扭曲成啥样。但他还是去了,跟她解释不通,也不想解释,更不想拒绝。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何况有时候就算知道了结果是悲惨的,人们也会甘之如饴。
陈二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恶霸了,他竟然半个月没在镇上惹事,不仅他就连镇上的居民都不安起来,人们心想这是要玩一次大的吗?纷纷警惕性提高了好几倍,但陈二没一点动静,他在思考,他在思考问题的根源。那天,在医馆,在方瑶去询问大夫的时候,他装作毫不在意的对那个丫鬟问道:“你们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丫鬟鄙夷的眼神和冷酷的话语:“反正小姐不会喜欢一个无耻的恶霸。”他很不开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走了。
回来后就在家待着,连出去捣乱的心思都没了。人有时候总觉得问题想明白了就好解决了,却不知泥潭的中央便是深渊,进了泥潭总会不由自主的滑进深渊。他决定了,要报复,一定要让方瑶相信自己,然后让自己混进方府,偷得钱财。
他时刻告诫自己他只是要偷钱,后来又改为一定要偷钱,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从“只是”变为“一定”,可能有时候一些东西你一旦承认了以后便可以坦然了,纵使没有结果,也是坦然无憾的。
可那丫头是个十足的白痴,他给她买糖葫芦,给她捏泥人,想方设法逗她开心,让她笑,可她连喝杯茶都要付钱,不付还生气,对他又打又踢,关键是气急了还哭,这可真是气死个人,他以前吃饭喝茶啥时候付过钱,恶霸的称呼都被她给毁了。可钱还是要偷的,所以他对她百依百顺,叫往东绝不往西,叫偷鸡…饿,这不可能,这丫头只会干些逆他意的事,所以,她让他帮老奶奶过马路,帮邻居盖茅屋,给孩子讲故事,这几天,他几乎把以前干过的坏事十倍百倍的偿还了回去,而她,除了笑就是吃他给她买的糖葫芦,吃完了就要,然后傻子一样的笑,边笑边变着法“整”他。可怕的是,他也在笑,傻子一样的笑,笑的都忘了,她姓方。
好几天了,他见不到她,怎么都找不到,后来遇见了出来买菜的丫鬟才知道她被方员外关在了家里,不让出门。他突然一阵心慌无助,就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是钱吗,他摇头。他嘲笑自己早该知道有这样的结果,默默地,他回了家,背影落寞的让人心疼。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老是听到笑声,吵的他睡不着,他的心更慌了。于是他决定去找她,空手去肯定不行,得拿钱,可他没钱,那就借。天一亮,他便起了床,先去了那个老奶奶家等着,老奶奶刚起,开门看见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关门,没关上,被他用手抵住了,说借钱,老奶奶更慌了,连忙喊人,他气坏了,抬手想打她,可又听到了哭声,带着一丝无奈,他放下了手,任凭门被关上。他没有停歇,继续去下一家,一家又一家,每家都去了,没人借,他们记得他,那个流氓恶霸,虽然这几天他帮他们很多,但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恶霸永远都是恶霸。
没办法,他只能空手去了,他必须去见她,他必须争取,他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那笑声就像入了骨一样无法剔除。他去了,正好碰上县城来的公子提亲,剑眉朗目,仪表堂堂,彩礼摆满了整个院子,方员外喜笑颜开,无论陈二说什么他都不听,方员外突然想到公子还在屋里,不能让公子知道女儿还有这么个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恶向胆边生,叫来两个家仆说,拖到柴房,杀了。
他轻而易举便被家仆擒住,怎么都挣脱不开,最后干脆不再挣扎。他离开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只看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胸膛,但他没动,他又听见了那笑声,她在笑什么呢,他这样出神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