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又是雨天,欣儿一脸无奈地站在街头的一处房檐下避雨,瞅着雨花免不了抱怨自己,马虎的毛病何时能改变,雨伞钱夹都因早上匆匆上班而落在家里。这个秋天,隔三差五总有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这倒霉的鬼天气,真是和人作对呢。欣儿一边埋怨老天,一边无聊地欣赏起雨花。提起雨花,欣儿就会想起小时候,每逢雨天,她总是背过母亲,偷偷溜出家门两只小手拽起裤管,赤脚在雨中追着雨花,任凭雨水亲吻每一寸肌肤,即便淋个落汤鸡回家,即便因此换来一顿责骂也不会影响眷恋雨花的心情。
欣儿看着雨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女人的心情多一半来源于天气,对于欣儿这样多愁善感的女人,雨天就是思绪的港湾,或喜或悲也许只在一瞬。
雨越来越大,欣儿甩了甩长发,头上的雨水早已被稀释,湿漉漉地紧贴着头皮。欣儿皱了皱眉,爱美的她最在乎自己的长发。众所周知欣儿是个惜发如命的女人,她的口头禅是秀发是女人的明信片。欣儿曾和闺密开玩笑说若是要她顶着一头油腻的头发出门不如赐她一瓶毒药。望着如帘的雨,欣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臂依在墙角,期盼这不善解人意的秋雨早点停下。
不知几时,街头的路灯悄然亮了,雨阻挡不了行人回家的脚步,雨中的景色是傍晚最美的景色,各式各样的雨伞为街头涂上一抹亮丽。欣儿看着一对小情侣在雨伞下卿卿我我,那情形那一幕多么熟悉多么美好,那女孩多么像多年前的自己,可以随意撒娇,那时候自己是那个男孩心中的一块宝,被他宠着爱着的感觉犹如一颗奶糖,温馨粘甜。男孩善良憨厚,让欣儿觉得他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令人倍感安全。虽然他家境贫寒,但欣儿觉得婚姻中只要两个人一心一意过日子,苦也是甜的。再说,他们还年轻,属于他们的机会会很多,只要努力只要奋斗,一切都会有的。在相处两年之后,欣儿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那个一穷二白的男孩。
婚后的一段日子甜蜜难忘,两个历尽艰辛携手走进婚姻的新人每一天的日子是初升的太阳,充满朝气充满阳光。美好的时光在女儿降临之后戛然而止,曾经的甜言蜜语在锅碗瓢盆中沉寂,曾经的海誓山盟在忙碌的日子中远去,曾经的浪漫被柴米油盐冲淡,曾经的优点被家庭琐事湮灭,随之既来的是无休止的争吵。欣儿每天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觉得日常赖以生存的氧气都会在不意间成为点燃家庭战争的导火索。战争之后总免不了一场冷战,然后又在男人主动认错后归于平静。婚后的欣儿才明白古人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真正含义,才真正明白当初父母极力反对得原因。
婚姻让欣儿身心疲惫,每当夜深人静,欣儿看着身旁熟睡的他,那张曾经英俊的脸庞变得陌生。生活是台验钞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虽然欣儿的那个他在争吵过后也会关心体贴她,但欣儿曾经的一腔热情在岁月中渐行渐远。环境决定人的性格,每个人都会随着环境变而变。不知不觉欣儿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妇,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万念俱灰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即便是扔一块巨石,也不会惊起一丝涟漪。
欣儿突然想起曾在一个电视剧上看到过一句经典的台词――若是恨谁就和他(她)结婚吧,不觉得一丝哀愁涌上心头。看着远去的那对小情侣,她想起了钱钟书《围城》中那句脍炙人口的文字――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如今,她婚姻的这座城里没有鸟语花香,没有卿卿我我,欣儿象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面对遥遥无期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心如死灰,能赐予她一丝希望的唯有女儿。一想起女儿,一想起她可爱的笑靥,欣儿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秋雨中,路旁的法桐树叶随风而落,触景生情,欣儿有流泪的冲动。
雨如同一个顽皮的小孩,你越呵斥,他越是张狂。街上的行人或冒雨前行,或头上多了一块挡雨的小挎包,最开心的还是孩子们,三三两两在人行道上在雨中嬉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欣儿归心似箭。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欣儿毅然挽起裤脚,准备冒雨回家。
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欣儿欣喜地从包里取出手机,对着那熟悉的号码轻轻问了句“干吗”,电话那头即刻传来那一句听了很多次也不觉得烦的“想你”。这两个字让欣儿在这秋意渐浓的雨天倍感温暖。缠绵了几句,欣儿说你在哪儿,能否送我回家?电话那头很干脆的应着,一丝甜蜜在欣儿眼底荡漾,喜悦在笑靥处宛若一朵盛开的玫瑰。欣儿微笑着挂了电话,一直以来,她从没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她知道,这种感情一旦贪心会灰飞烟灭,没有尊严的犯贱或者索取只会让自己变得丑陋无比。
认识那个男人和很多电视剧中狗血的剧情一样,欣儿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他揽她入怀的时候,他在她耳边轻语四个字――致命邂逅。同在一幢办公楼上班,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几眼,他便读懂了欣儿眼中的哀婉。欣儿婉约的风格让这个中年男人一见如故,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相遇相识相爱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如戏剧般上演。
这个男人成熟稳重,一双深邃的眼睛让欣儿想起了曾经的偶像――杜丘。在这深邃的目光下,欣儿觉得自己是一只迷路的小鹿,一不小心就被他俘虏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们彼此在各自的窗户里看到了属于他们的风景。
一切都在顺理成章下成进行,欣儿和他如履薄冰地偷偷约会偷偷缠绵,每当激情过后,欣儿免不了几分伤感,也免不了几分愧疚。但每当回到锅碗瓢盆之中中,欣儿反而心安,年少的她曾经痴情地认为爱就是永恒,他就是她的唯一她的真爱。但现实又是那么无奈那么可悲,永恒经不起岁月的摧残,经不起生活的考验。欣儿绝望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堕落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在老公面前是个冷面杀手,在他的怀里又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罂粟花,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每一次约会欣儿无比激动,每一次分别总有几分失落。每一次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欣儿觉得罪恶感剧增,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那是别人的男人,再优秀也只是一道风景。但每当几天不见面,欣儿又将那份罪恶抛到九霄云外,又满心欢喜地等待他再次的召唤。
女人是矛盾动物,欣儿也不例外。就这样,欣儿在矛盾中和他走过了几个年头,他们的名言――真爱不在婚姻里,今生相爱来生再续。欣儿明白这不过是一个苍白的诺言罢了,这个男人不会为了她而抛弃家庭,自己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已。既然是过客,就做一个与众不同的过客,欣儿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
相伴的几年中,欣儿总是为男人着想,相安无事的地下情让男人很感动。男人搂着欣儿动情地说她是个懂事的女人。欣儿故意调侃要是不懂事呢,男人说不懂事的女人不可爱,不懂事的女人男人不喜欢。那天,欣儿突然明白,男人爱的也许只是她的懂事。而这所谓的懂事,就是一切顺他的心,随他的意,合他的所有安排。欣儿困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自己和他的地下情是不是懂事,她萌生了退出这不明不白角色的念头。但人非草木,又狠不下心离去。
无数个夜晚,欣儿辗转难眠,每当看到女儿可爱的笑脸,她内疚自责。但只要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眸,她又象被念了魔咒似的,痴痴地回忆着曾经的一幕幕。男人说生活是杯酒,欲醒不欲醉。欣儿说邂逅是一场宿醉。男人笑了,笑得很深沉,欣儿笑了,心里却在滴着血。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欣儿都记在心里,想他的时候就象牛一样反刍细细咀嚼细细回味。回味中欣儿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但她深陷在这场游戏之中,明知前面是险滩是峭壁还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她很多时候安慰自己,生活何尝不是一场游戏呢,无数人为了一句谎言而挣扎一生,守候一生,也许只为了谎言背后的那份昙花一现,就像她这般执着。
雨还在下着,阴霾的雨雾在欣儿的眼里如海市蜃楼,欣儿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人就这样,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外界任何因素也阻挡不了那份欢喜,那份挚爱。雨花在霓虹灯下欢快地跳跃着追逐着,欣儿焦急地遥望着他来的方向。
滴滴滴几声车鸣,车窗落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雨中如同一道闪电,欣儿的心便狂跳不止,眼里满是幸福和甜蜜。也许因为这种感觉,欣儿才会无怨无悔和他一路相随。按耐不住心中那份痴狂,她急忙下了台阶,快步向他奔去,一不小心,右脚细小的鞋跟卡在人行道上的地砖缝隙中,她扭转身子侧目细看,然后抬起头撇了撇嘴巴向车内的他嗔怪一笑,努力抬起脚后跟奋力跨了一步,只觉得右脚一低,一回头,鞋跟孤零零地伫立在砖缝之中。欣儿顾不得淑女形象,狼狈地拔了鞋跟一瘸一拐地向他冲过去。没等坐好,一抬头那双深邃的眼满是戏谑的坏笑。欣儿一脸羞红,粉拳雨点般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把揽她入怀,急促的呼吸在欣儿的耳边如一曲交响乐。欣儿一边奋力推开他一边嗔怪他不注意影响,要是被熟人看到她会没脸见人。他知趣地笑笑,然后叮嘱欣儿系好安全带。一阵引擎声响,雨花便被车轮碾碎。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好像为了迎合这种氛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又开始抽噎起来。几丝细雨从窗户的缝隙飘进车内,欣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一个大大的喷嚏响彻车厢。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腾出右手握着欣儿的左手,欣儿打趣道这就是所谓的左手摸右手吧。话音落地,男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显示屏上“老婆大人”四个字让欣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男人将车停靠在路边,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安,他用手指在唇边示意欣儿别出声,稳了稳情绪在脸上堆起笑容然后接听电话,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老公,你在哪儿?宝贝不慎被开水烫伤了,赶快回来吧!
男人匆匆挂断电话,眼眸中满是焦虑不安。作为一个母亲,欣儿若是自私就会觉得良心不安。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赶紧回家吧,孩子要紧。男人握住欣儿一双冰冷的手说声亲爱的,你真懂事。每当听到这句话,欣儿心里就会隐隐作痛,这句话不知被他说了多少次,这句话也不知让她流了多少泪,因为她早已没有了当初被夸奖的感动,有的只是心头的失落。欣儿抬头强忍着泪水冲他莞尔一笑,然后穿着没有鞋跟的鞋子下车,一瘸一拐地走进雨中。身后,一阵风呼啸而过,车子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欣儿在雨中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雨越来越大,路灯下,泪和着雨水在欣儿美丽的脸庞肆虐,她不想躲避,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静静地在雨中站成为一座雕像。那一刻,欣儿全然不顾身边飘过诧异的目光,几年来的压抑和苦痛在雨中彻底释放,无助和落寞在路灯下蔓延,欣儿真想放声痛哭。可一想到他烫伤的孩子,又不由得为他担忧。
一阵冷风吹来,欣儿在雨中瑟瑟发抖。忽然,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儿是否回家?作业是否写完?此时此刻想起女儿,她由衷得感到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每晚女儿临睡前的讲故事被她取消了,只为了对着手机傻傻地等他。没认识他之前,女儿每天的头发不重样,认识他之后,女儿的蝴蝶结她也懒得扎了。有一次,孩子抱怨她敷衍了事,她一生气摔了梳子。至今,孩子委屈的眼神只要想起让心痛。有多久没好好为孩子做顿饭了,自己也记不起来。隔壁的妞儿比自己的女儿小两岁,但个儿早已超过了她。
每当和孩子独处,她的眼里只有手机,因为手机里有她喜欢的眼睛。每当孩子喊饿,她总会塞给她几张钞票,告诉孩子想吃啥买啥。心里藏着一个人,每天行尸走肉般活着,欣儿觉得自己的魂儿丢在他那儿,只要回家就打不起精神,看见啥都心烦,即使女儿百灵鸟般的歌声和老公关心的话语,在她的眼里都是不屑一顾。每天心不在焉,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只是一个客栈。
从吵架到冷战,男人也麻木了。每次她拉开战争的帷幕,而每一次都是他低头言和。尽管如此,她依然不依不饶,对他不理不睬。男人说两口子过日子也是一门学问,唯有真诚唯有包容才能让婚姻这条小溪奔腾不息。每当讨好她依顺她,欣儿就无比厌恶。若是婚前,她定会乐滋滋地享受这份待遇,但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的姑娘了。
几滴雨水顺着欣儿的脖子滑进衣领,她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只一瞬间,老公的笑脸老公的各种好在眼前出现,女儿百灵鸟般的歌声在耳边回荡,小大人般关心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揪心似的痛在心中翻滚,欣儿第一次认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一塌糊涂。再也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生活了,再也不能和他玩这种虐心的游戏,因为,他不属于自己,也不可能有一天属于自己。也许,她不过是一粒石子,只是偶尔为他平淡的生活荡起一丝涟漪,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激情散去一切终将归于平静。
雨水浇透了欣儿的衣衫,也将她的心浇出一道彩虹,那一刻,她如梦初醒。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每天过着寒号鸟一样的日子,将责任与尊严抛在脑后。远处,一家三口共享一把雨伞,孩子的小脸紧贴着父亲的后背,一边笑嘻嘻地和母亲说着什么,那个娇小的女人高高将雨伞擎起,任凭雨水打湿她的衣衫。
欣儿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想起曾经和他们一样的场景,禁不住热泪盈眶。电话适时响起,女儿关切的问候又让欣儿愧疚万分。挂掉电话,她用手撩起粘在额头上一缕长发,索性脱掉鞋子挽起裤脚,象儿时那样赤脚追着雨花,追着快乐。
“妈妈,妈妈,我和爸爸接你来了!”拐弯处,老公和女儿的身影映入眼帘,一高一矮两把雨伞在雨中象一朵盛开的牵牛花,绚丽夺目清新如初。欣儿凝视着这久违的一幕,眼泪刹那间和着雨水奔涌而下,她清晰地看到了老公那曾经英俊的脸,女儿那灿烂的笑靥,在雨中向她奔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悲情,一声哀嚎,踩着雨花张开双臂飞奔过去,在霓虹灯下如同一只飞舞的雨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