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以为家是密封又温暖的同心圆,我们是圆心,围绕在身边保护我们安危冷暖的是父母,再往外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后来,虽然长大成人,也依然像个孩子,贪婪的透支着父母永不过期的关爱,把他们“绑架”在自己身边,却不曾想占用了他们对自己父母的爱。
直到近几年,同心圆最外围一直坚不可摧的亲人们逐渐变老,相继离开,我才发现原来包裹在自己身边的保护圈愈来愈薄弱,忽然感到生活像有了缺口,自己要迎风站出去,那种心痛与凛然,同时交织着袭来。
1.
每次下班,路经小区里的广场,都会看到许多五六十岁、和我父母一样大年龄的老人,小心呵护着外孙或者孙子,孩子停下,他们便停下,孩子跑远,他们便在后面用各地的方言喊着:“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是一道独特风景线,这些都是被绑架到这个城市里来的老人。他们放下家里的一切,亲戚、邻里与朋友,土地、老伴与父母,仅仅带着自己的乡音,以及与周边不合时宜的衣服,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吃着远不如咸菜窝窝头美味的饭菜,适应着海洋性气候的早晚温差,听着正经的普通话,在这里别扭的生活着。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在这里,而且他们的孩子有了自己的熊孩子。
我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四年前,我的熊孩子出生,我也这样“绑架”了我的妈妈和婆婆,留爸爸和公公在遥远的家里孤独的生活。
80后的一代,此时正值成家立业之时,即使有了熊孩纸,也不能耽误追逐梦想,不能阻挡在事业上的鞠躬尽瘁,夫妻双双早出晚归奋斗在外,熊孩子没人照顾怎么办?我们只好把手伸向家里,召唤把我们抚养长大的父母。
婆婆从我怀孕便来到我们生活的城市烟台。这里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要说昆明是四季如春,这里便是春如四季,早晚温差大,而且一年365天没有一天不刮风,刚来的时候,她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总是上火流鼻血;习惯了乡下安静的环境,这里的入夜十点还未消停的嘈杂,让她患上神经衰弱,经常彻夜难眠;在乡下家里,推开大门一吆喝,便有三五婶子大娘来聊天说笑,而在这里因为住高层,入门闭户,我们上班时,家中便只剩她和只会吃喝拉撒的女儿,邻居即使每天见面也形同陌路,这让她一度十分憋闷,性情阴郁;最主要的是,公公也上了年岁,独自一人在家,缺少了她的陪伴与照顾,身体日益欠佳,有一次在家中昏倒,却无人知晓。
就这样,婆婆一直在这里和我们生活到现在,四年过去了,熊孩子上了幼儿园,她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和一群老太太每天跳广场舞,打扑克牌,赶集,接送熊孩子上学,脸上多了笑容,在这里的生活也愈发游刃有余,可谁能想象年过五十去适应一个新环境所付出的艰辛?
我的妈妈也一样,当婆婆家中有急事时,她便带着哮喘的病痛,来到烟台和婆婆进行“轮岗”。
2.
就这样,我们每天回到家便有老人照顾起居,有熊孩子承欢膝下,毫无后顾之忧,虽然奔波忙碌,但我想这已经是很好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深夜,妈妈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种安逸瞬间被打破,妈妈接电话的声音急促、激动,很快又泣不成声。是舅舅打来的——姥姥当夜去世了。
我穿着睡衣,头发乱如茅草,呆立在妈妈面前,泪如满面,我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此刻我的内心深处是失去姥姥的悲痛,还是因为让妈妈来给我带孩子,而没能让她陪伴自己的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的自责与愧疚。那一夜,我能做的只是陪着她一起哭泣。第二天凌晨,妈妈打好简单的包裹,匆忙赶最早的火车回家,去见她的妈妈。
姥姥是个善良豁达的基督徒,一生经历的磨难无数,却从未有过抱怨,任何时候我回想起她,都是一副平和的笑脸,每次吃饭和入睡前,都虔诚的双手合十,祈祷着什么。上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她都要为我向上帝祷告,保佑我发挥超常考上好的大学。几年前,年岁已高的她,偶然摔了一跤,便开始了长达三年卧床不起的日子,在这三年里,舅舅们和妈妈轮流照顾,而妈妈照顾的少,因为总是被我隔三差五召唤来,伺候我的熊孩子。
妈妈是姥姥最小最疼爱的孩子,相伴六十载,却终未能见上她的母亲最后一面。
这一切,皆因为我绑架了我的妈妈,而把她的妈妈遗忘在老家。
3.
又过了一年,婆婆、老公和我去医院,给女儿做常规体检,依然是一个电话,公公打来的——老公的奶奶去世了。婆婆闻讯,站在医院往来如织的人群中,一脸惊愕,随之背过我们擦拭着眼泪。许久,婆婆平静下来,说:“一起生活一辈子了,说没就没了。”
老公的奶奶,我仅见过不多的几次,却深知她是一个十分有主意的老人。我们结婚时,她已经八十岁,完全不能接受我穿白色的婚纱,带着郁闷与憋屈,我只好穿了婆婆给租来的大红色婚纱,奶奶喜笑颜开说这样红火喜庆。婚礼时,奶奶眉开眼笑的坐在一边,乐的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齿。再后来就是不停的拉着我的手,期盼着给她生个重孙儿。但我没能实现她的夙愿,她便走了。
在那之前,奶奶也是经过了数月的卧床不起的煎熬,而婆婆作为儿媳,本该在病榻前守候,却不得不顶着不能伺候她的舆论和精神双重压力,一直在烟台照顾我的孩子,最终未能与她的婆婆说再见。
这一切,皆因为我绑架了我的婆婆,而把她的婆婆遗忘在老家。
4.
今夜,我本像往常一样合上kindle,准备再看一眼手机关灯睡觉,却看到姐姐发来一条未读信息:“奶奶走了。”我一时泪如泉涌。
姐姐跟奶奶生活的时间比我长,想必她一定泣不成声,我因为其他特殊的原因,没有和奶奶有很亲密的接触,但是血浓亲情,亘古不变,无论怎样分隔都难以割舍。每次见到奶奶,她对我的疼爱浓到化不开,弥补了我心中的空缺,而此刻,这部分空缺又重新被拿走,疼痛的无以复加。
当泪流满面,我才醒悟,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能去看望奶奶,一直以来以为有一根如风筝一般的线拉在我们之间,想着奶奶永远在那里,只要我回到家就能看到她。殊不知,她年岁已高,已经等不及我半年回家一次的周期;不曾想,离的太远,风筝线断了,无人告知就永不能知晓远方家里的情况……
5.
我们为了自己的生活疲于奔命,为了自己的梦想追逐不停,我们会用敏感的心灵去感知周围的炎凉冷暖,会用细腻的眼神去观察花开柳败,却唯独忘了我们身边还有他们——为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把他们绑架在自己身旁,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我们还把他们的父母遗忘在远方。
生命就象大自然里万物的新陈代谢,花开花落,生生不息。而在这开与落之间,在生与息之间,有多少爱和付出被遗忘在人间?
你,我,我们,请暂时停下追逐梦想的脚步,关爱一下被我们“绑架”的年迈的父母,还有他们的父母,如果他们幸好还健在。
明日,我将启程,回到家乡,纵使路远且长,也要回到父母和奶奶所在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