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黄昏的时候,我就站在这儿,让这把老号呜咽着,吹响那支曲子,为一个名叫罗伯特.金凯德的男人,和他的名叫弗朗西斯卡的女人。”
(请原谅我修改了《廊桥遗梦》这最后一句的译文,资中筠老师的版本我实在不喜欢。)
再次读完《廊桥遗梦》,我合上kindle,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我正在从济南出发的G195次列车上,坐在第13号车厢、最后一排座椅后面,靠近车厢左侧的小行李桌上面。
从我的角度望去,车厢中间的过道向前延伸着,越过另一端关闭着的玻璃门,在玻璃镜面中来回反射,形成一条深邃的通道,指向遥远未知的时空。
车厢里的乘客大多低头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间或有人高声打着电话,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车厢另一端,漂亮高挑的女乘务员,斜靠着厢壁,压低了声音,表情生动地跟负责清理卫生的女同事聊着悄悄话。
悬挂在车厢顶部的一块块电视屏幕,忽亮忽暗,循环播放着旅游广告和电影预告片。
我前面的座椅上,C座靠近过道的中年人在闭目养神,B座西装革履的小伙子正吸溜吸溜地专心吃着方便面,A座靠窗坐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微胖男子,三十多岁,神色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画面上,当今如日中天的“战神”吴京饰演无名刺客,出场两三个照面就被“龙帝”李连杰秒杀当场。
看来,没有什么“神”是天生的。
车窗外,夜幕即将降临。左侧的两条铁轨快速后退着,模糊成一条起伏不定的曲线,跟着列车向前奔跑。
这个世界,用我们依然不能理解的方式,不缓不急,徐徐转动,不停上演着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廊桥遗梦》,英文原名《麦迪逊郡的桥》。这部小说,在我20岁、30岁的年纪分别读过,每次读完都唏嘘不已。在我眼里,这始终是一部堪称经典的传世佳作。
这部小说是美国小说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的处女作,难以置信的是,他创作这部小说前后只用了不到两周时间。
原著小说1992年出版,1994年在国内引进。我第一时间抢鲜收藏,并一口气读完。
全书文笔细腻沉静,场景和心理描写大胆直接,叙事结构出人意表,令人眼界大开。
“她的棉制圆领衫绷紧处两个奶头轮廊鲜明。很奇怪,她竟然对自己隔着衣服这样曲线毕露并不发窘。相反,知道他透过镜头能这样清楚地看到她的胸部,她感到高兴。”
“长久以来第一次,她单是由于注视别人而两腿之间湿漉漉。”
“他现在是光着身子,她想着,感到下腹有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要树起这些围墙、篱笆来阻挠男女之间不作伪的、自然的关系?为什么缺少亲密?为什么没有情欲?”
“他们连续做爱一小时,可能更长些,然后他慢慢脱出来,点了一支烟,也为她点上一支烟。或者有时候他就静静躺在她身旁,一只手总是抚摸着她的身体。然后他又进入她体内,一边爱着她,一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些温情的话,在话语之间吻她,胳膊环住她腰际把两人相互拉进彼此的身体。”
做为业余英文爱好者,我时常想,英美小说精致的画面感,除了作者自身的文字功底之外,应该还源于英文词汇语义的精确。
我很能理解为什么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中国人,偶尔说回中文时总会不经意间冒出一两个英文单词。大多数国人对此非常反感,认为他们优越感强,不好好说话。可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习惯了英文表达,突然换回中文,有时在谈话中发现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所以干脆就用英文单词来代替。(“假洋鬼子”这个锅,他们背得很冤。)
《廊桥遗梦》是典型的英美小说。原文用词清爽自然,字里行间满含情欲、却并不低俗。
这是一部能让人清晰地再次感知情欲,感知身体蠢蠢欲动的小说。
“在你冷漠的心房里,你也许竟然会像弗朗西丝卡·约翰逊一样,发现又有了能翩翩起舞的天地。”
可惜,资中筠老师的中译本,在一定程度上拉低了原作的品味,虽然用词准确,但关键段落的翻译没有充分考虑上下文的语境衔接。情爱段落之外,资老师的翻译很美。
原著作者笔下的情欲,不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中式爱情,也不是肤浅随意的体液交流,而是充满神性和生物性、隐藏在每一个人的身体、器官和细胞最深处的,最原始、最自然的天性。要释放这种天性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找到或遇见那个“对”的人,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空间。这样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无论相距多远、相隔多久,总会相遇。
量子纠缠态。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某类生灵创建的乐土,那他一定设置了壁障,让我们极难发现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美国众神》的作者尼尔.盖曼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在冰岛暂住期间,有一天望着窗外的群山,突然洞悉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然后写出了《美国众神》。
我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本书作者罗伯特·詹姆斯·沃勒一定也发现了某种世界法则。
跟盖曼不同,他发现的是情爱世界的法则。正因如此,《廊桥遗梦》的故事读来荡气回肠,欲罢不能。
1994年,当时还未焕发第二春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梅姨合作,将《廊桥遗梦》搬上了大银幕,梅姨因此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
可惜,当年的伍德同学老朽垂暮,皮肤松弛,梅姨臃肿笨拙、皮肤黯淡粗糙。两人血腥地颠覆了读者心目中金凯德和弗朗西斯卡的美好形象,致使这部传世爱情经典毁于一旦。
没有读过小说、还没有看过电影,已经有计划读小说的群众们,请远离这部电影,永远也不要看。不想看小说的话,也不要看,看完毁三观。已经读过小说,还没来得及看电影的同学,请一定、一定、一定不要看电影,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小说女主名字“弗朗西斯卡(Francesca)”,来自拉丁文,用作人名时意为重视感情的人,乐观、无忧无虑、容易相处的人。想来,也只有这种性格才能成为此类题材的女主角吧。
“她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看着地址,全神贯注。因为信封里面是他的手的动作,她要回味那二十二年前这双手在她身上的感觉。”
读这部小说除了唤醒身体里隐藏的情欲之外,还有另一样收获:近距离观察职业摄影师的工作状态,了解专业和业余的巨大差距。
“摄影是拍摄光,而不是物件。”
“用测光表把桥顶单独划出,然后是桥的背阴影面。就在水边读仪器的指数,把相机架好,拍九张照片,再拍备份照,把相机放在塞在树桠杈之间的背心上,换相机,换感光速度更快的胶卷,又照了十几张。爬下树来,再下河岸,架起三脚架,再装上柯达彩卷,构图同第一批一样,不过是从小溪对面照的。把第三架相机从包里拉出来,那是架旧 SP测距离的相机,现在是拍黑白照了。桥上的光线一秒钟一变。”
读完上面的文字,是不是可以发现专业和业余的差别?精益求精,从容不迫。
即便是按下快门这么简单的事情,专业人士都能进行的像是在调校一台极其复杂的钟表。
写作亦然。
“在我们浑然不觉之中有一种无意识的注定的缘分在轻轻地吟唱,保证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就像两只孤雁在神力的召唤下飞越一片又一片广袤的草原,多少年,几生几世,我们一直都在互相朝对方走去。”
这一次重读,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话。
也许,这才是我们每个人都生而孤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