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后的第十年,忽然想写一点东西。
零七年四月一日的早上,爸爸妈妈接到那个加急的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多少都猜到了。
人们都说不能拿死人开玩笑,但我多么希望那通电话仅仅是个玩笑。
我问了好几次临时照顾我的发小的妈妈,我爸妈去哪了,阿姨安慰着我说,没事的。
那时候我隐约开始明白,也许有的人,分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原来生死离别竟然是一件那么让人悲伤的事情。
姥姥姥爷是一对很爱玩的老人,他们也很喜欢带我出去玩。
海,山,瀑布,寺庙,那些很多同龄人到现在还没去过的地方,在那个年纪,他们基本都带我去过。
记忆里姥姥的身体非常不好,可是但凡出门,她总是抱着我,而姥爷会在一旁,一个人拎着所有的行李。
小时候爸妈总是在忙,可是和姥姥姥爷在一起,我也不会觉得孤单。
曾经天真地以为,那时在一起,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去年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在餐桌上说起姥姥的脾气非常不好,说姥姥其实是个非常重男轻女的人,疼儿子疼到不行。
我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
我知道她重男轻女,但我更清楚的是她非常喜欢我,我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她一次都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无论她身体多么不好的时候,无论她实际上多么生气的时候,只要我跑过去,她都会把我放在她的膝盖上,给我讲故事,叫我剪窗花。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小孩的世界也可以是很复杂的,只是因为她不曾放开过我的手,所以我的童年才变得轻松了很多。
小孩子看到的东西和大人是不一样的,从这几年开始,我也渐渐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了,那让我恐惧。
如果可以和她在一起,我多希望一辈子都不用长大。
我好想她。
前几天做梦梦见她给我打电话。
我抱着电话不停的哭,对她说我好想她我好想她,对她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后来电话断了,我对着漫长而又空洞的忙音不知所措。
然后梦醒了,我想起来,她已经走了十年了。
我很少会梦见她,妈妈对我说,如果一个人很爱你,那你不会经常梦见她,因为她不想让你害怕。
她也许也很想我。
她走的那天是她生日,她最后也没能过完她的生日。
而十五天以后是我的生日,我原本能够收到她的祝福的,可是我没能收到,之后的许多年,和更之后的许多年,我都不能收到了。
我又快要过生日了,姥姥,能不能祝我生日快乐呢,我好想你啊。
姥姥她是个医生,救了一辈子人,却没能救自己。
我记得最后的日子里,每次做透析的时候,她都会大吵大闹,会喊疼,会叫着说不做了,还不如死了。
所有人都在劝她做,我站在床尾偷偷地抹眼泪,看着粗粗的管子插在她的身上。
我多希望我能替她疼,我很怕疼,可是我更不希望她那么疼,更希望她能健康地活下去。
我还没长大呢,还没报答你呢,你能不能不要走,你能不等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听人说人到快死的时候会变的非常怕死,那么想要活下去的她都不愿意做的治疗一定很痛苦,一定非常非常的痛苦。
她原来是个非常坚毅的女人的,是家里最有决定权的人,她一说话,没人敢反驳。可是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女人了,只能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摧残她的,不知道到底是病痛,还是岁月。
时间啊,求你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年的时候给姥爷买了件新衣服,他很高兴,我回家的时候他特别骄傲地指着他的衣服对我说,好看,还激动地让我帮他照了照片。
我夸他帅,他笑得很开心。
我却偷偷的哭了起来。
如今八十岁多岁的姥爷还是很英俊,那我的姥姥呢?
你在哪里呀?
我好想你。
姥爷不再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他一个人奔赴东北,和另一个人开始他另一段生活,现在也在云游四方。
我也不再生活在油田那个小县城了,如今千里迢迢,落在了这个离家九百多公里的城市,无亲无故。
世事都会变迁的,没有谁有永恒的生命,来了又走,这才是万事万物的本源。
过年烧纸的时候,我告诉姥姥,我在大连上学了,是个挺好的地方,不知道她没听见。
要是听见了的话,一定会挺高兴的吧,那些年她那么希望我赶紧长大,又那么不舍得我长大。
她要是听到我上了大学的消息,会有多高兴啊。
十年了,有些记不得她其他的样子了,只有她灵位上的那张照片,安详地笑着,让我记忆犹新。
我好想她。
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躲在被子里一个人哭着。
我相信有灵魂,也相信有来世今生,相信死后的世界,相信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在天堂的某个地方看着我的。
如果还能梦到她的话,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和她说,希望那时候我要因为太慌张而忘记。
“我在好好地长大呢,不要担心我啦。”
这次不要哭,笑着和她说吧,看见我在笑的话,她也一定会笑的。
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的幸福。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也祝看到这里的你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