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约采访稿】
梦想,是一个人底色。底色即初心,初心即追求。
曾经向往翻越那座山的耕读少年,一路行思,一路弦歌。读书,教书,不断地读书,不懈地教书,不断地翻越,不懈地跨越。山,依然是那山,心,依然是此心。少年时代的底色和初心,青年时代的不疑处有疑,中年光景的责任与使命,一路走来,从初心到善心,再到恒心。一个天生天养的教育人,受这方水土滋养,在这方水土生长,花开终有时,花落亦有声。
也许,读书人与教育本来就容易结缘。1987年大学毕业以后,李代贵被分配到马鞍山市第四中学教书。历史系出身的他,在传媒并不发达的矿区学校,依然保持着底色——爱读书。三十多年来,无论是学生还是同事,对李代贵“共同观察”的结论都是“爱读书,爱思考”。1987年至1996年,四中的九年,是被他本人描述为“厚积期”的九年,似乎是在确凿地证明,一个人的成长,没有“厚积”,怎能“薄发”!李代贵坚持,尽可能多地博览人生的有字之书和无字之书。他深知,唯有不断“成己”,才能最终“达人”,想要“成己达人”,必须自己先成为“达人”。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运垂青。1996年,李代贵调任马鞍山市第二中学。在马鞍山这座被誉为“江南之花”的江东小城里,从“第四”到“第二”,绝不是简单的座次提升。二中的十八年,让李代贵的“厚积”迎来了“薄发”,从一名普通历史教师,到教研组长、校刊编辑,再到从政,直至通过竞聘担任二中副校长,四年后转任自己的母校——马鞍山市外国语学校校长。这条轨迹,熟悉却陌生。
李代贵崇敬胡适,爱读陶行知,时常感慨:吾辈努力,却不及前人真知灼见;吾辈学问,幸能“学中做”和“做中学”;知行合一,孰难孰易,唯有时间能给予些许答案。三十余年的行走、思考,李代贵一直在翻山越岭的路上。教育是什么?有没有更好的教育?我们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答案始终在寻找中。也许至今没有答案。但是三十余年的行走,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眼过之处,皆是故事,忆过之时,皆在现场。
“校园里的紫藤萝”
李代贵认为,学校,是人类文明史上“永不消逝的电波”。虽然身边的一些学校,或已隐于无形,湮没在社会前进的滚滚红尘之中;或纵横捭阖,整合资源重新傲然于城市的一方水土。
但学校这个组织永远都不会消失。你无论怎么批判,它就在那里。
为什么在那里?原因很多。李代贵认为,学校负有传承的使命,这是学校存在的第一价值。如同生命本身的生生不息,学校这个系统独特的价值就在于其内在的不断自我肯定与否定,自我传承与革新。或如植物般生长,或是如流水般滴淌,源于历史,基于现实,为了传承,实现发展。纵使筚路蓝缕,依然弦歌不辍,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构建起一种浸润的学校文化。
那么,这样一个承担传承使命的文化浸润场所,是如何影响场中人的?李代贵认为,一所学校,之所以能够存续下去,就一定有一种独特的文化密码,其标杆就是杰出校友。
所以你能看到,诸多名校的自我介绍,都以校友而自豪——是学校这块土壤培养出了“他”。学习模仿不是目的,超越才是目的。内生的学校文化意味着对标杆的超越。于是,一代又一代新的学校人,书写、改写、续写着新的传奇。所以,在学校师生的代际传承中寻找标杆,其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传承过往以激励将来。就如著名历史学家陈旭麓所言:如果不面向未来,研究历史毫无意义。教育,必须是面向未来的。
除了杰出校友,还有许多让人念念不忘的文化符号也承载了学校存续的密码。
在二中工作的后半段,学校易址新建,李代贵和他的同事们想把代表二中精神的“雏鹰”找回来,把校友请回来,把教育基金会成立起来,把凝聚学校文化象征的标志立起来。
而主政外国语学校后,李代贵和他的同事们,把《腾飞报》保留了下来,把“腾飞雕塑”保留了下来,找回了《校园里的紫藤萝》这首校园歌曲和歌中的紫藤萝架。
这是一首十几年前由语文教师夏兆兴作词,音乐教师蔡彬彬谱曲,为学校三十年校庆而创作的校园民谣,曾经昙花一现,彼时已经消失在马外人视野里许久。刚回母校工作的李代贵遇到了年轻的音乐教师韩晶,现场聆听了韩晶老师的哼唱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校园里的紫藤萝》和“校园里的紫藤萝”一并回归。学校专门请学生进录音棚,录制MV、MTV,还在学校各项活动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演绎,让她深入人心。在不久前结束的民航类空乘联盟校论坛上,《校园里的紫藤萝》被外语课程实验班的孩子们用英文翻唱,震撼了现场嘉宾。李代贵深有感触地说:“校园里的紫藤萝不仅仅是歌声,还是一种美好的意向,今后任何一任校长,任何一个教育人都不会把它丢掉。”
经过这几年的传唱,《校园里的紫藤萝》早已被师生们公认为外国语学校的校歌,然而李代贵还是坚持给予她“校园民谣”的头衔。因为在他看来,教育是农业,文化在内生中浸润生长,当这首歌成为所有来来往往的马外人共同抹不去的记忆时,当一想起这首歌的旋律就立刻想到母校时,不用谁来认证,谁来宣布,她早已经深入人心。
歌中的紫藤萝架因校安工程施工而消失了五年,如今也随着这首歌曲的再度传唱重新回到了校园,她静静地坐落在校园的一角,和这所步入不惑之年的学校一起期待着再一次的绽放。
李代贵说,我们保留和恢复这些文化符号,是因为这些是学校人来人往者的共同记忆,凝聚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价值追求。寻找过去就是寻找一种温润,就是寻找一种文化的浸润。
历史系出身的人,多有一个独到的认识:每位校长都是这所学校校史中的过客,其使命就是把自己那一笔描好。而一所学校的文化,则会随着时间的流淌,在历任“过客”的航线中,自然而然地积累下来,存续下来,它以人为本,由内生而共生。
故事,因不同而精彩
教师是学校的中心,有教师的存在,学校才能够提供文化传承服务。在学校里,校长只是首席,是教师的一员。在李代贵看来,学校教师队伍最理想的状态,是成为学习研究的共同体。
火炬接力计划是李代贵在二中设计的一项制度,它历久弥新,历经四任校长,仍然生生不息,薪火相传。李代贵认为,火炬接力计划中的名师和新手,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师傅和徒弟,因为师傅和徒弟是农业时代的产物,火炬传承与火炬接力中的名师和新手是平等的,学习是互相的。如果说对待学生是教学相长,则火炬传递人和火炬接力人是教教相长。火炬接力计划有个重要内容,即每年火炬传递人和火炬接力人要呈现故事,每年都出一本《我的教育故事集》。
“我们以生命的时光穿行在家校之间,
就当让教育生涯留下生命的意义。
我们以智慧的思想穿行在教育的理想中,
就当不停地追问我们的内心。
我们手中的书本,
是我们与著者或者著作中人物对话的文本。
我们的教育故事,
就当是我们在教坛中匆匆行进中向内心不停追问的记录。
在这里,我们倾诉、记录、思考、回忆。
在这里, 我们分享幸福、痛苦、彷徨、成功。”
这是李代贵当初为二中教师成长手册——《我的教育故事》写下的充满诗意的序言。他还为每一本成长手册的每一页精心设计了教育格言。他一直认为:教育关乎成长,成长就是故事。十八年过去了,当时的那时的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而在外国语学校,也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教育故事。青蓝工程,意思不言自明,这在外国语学校已经成为常态,年轻教师一入职,就参加青蓝工程结对。有人支持,有榜样参照,这无疑给年轻的教师以极大的希望。李代贵认为,这是教育人的一种胸怀,不是简单的师带徒。只不过我先入职几年,跟我学是起点,超过我,青出于蓝才是目标。
四中也好,二中也好,外国语学校也好,学校不同,教师文化也不同。但是教学相长、教教相长,则是共识。
李代贵始终认为:“教育有一种根本的东西就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所学校的管理,讲长官意志是不行的,什么都推行不了。必须充分尊重教师的个人想法,求同存异,求大同存小异。
因此,李代贵倡导教师平等,师生平等,甚至是教师和家长平等。开会,有争论很正常,有否决很正常,有老教师站起来提意见很正常。因为做教育要接受不同,教育的本质就是让人变得不同,而不是相同。
寻找不同,寻找到不同,然后按照不同的思路去发展。学校的管理是永远在寻找共识中,因为永远有分歧。共识是什么?共识是目标,谁都不能统一任何人的思想,只能尽最大可能统一大家的目标和步伐,在这个互相搀扶前进的过程中建立起交集。
共生,不是整齐划一,恰恰是因为不同才要因人而异。
[注] 本文刊载《中小学德育》2019年第1期“人物”专栏,采写(特约通讯员):汪俊 陈坚,责编:徐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