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的生活把曾经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人揉碎成两团碎玻璃,碎片上每一片都有时光的倒影,和紧攥拳头的那个人的鲜血。有些碎片偶尔苏醒,观照复活的心跳。于是,它钻进一个叫作“越野车”的铁壳子里,机敏的驾车人扭动点火开关,四个原本又粗又笨的轮子飞驰着将它送往春天深处。
你说,若不是人类发明了这会飞跑的铁壳子,若不是那条银灰色的水泥路篡改了马匹的行程和命运,若不是那些热衷奔走的长枪短炮,人们怎么会想到深山里有一个叫做落花坪的地方呢?人们怎么知道那里常被春天用留白的方式抒情呢?
铁壳子随着那两条纤细的、银白色的公路一直飞奔,它以时而一百二十码时而九十多码时而三十码的速度勇敢地奔跑在高架桥上、在盘山的银蛇之腹,它时而简单粗暴时而又万般温柔——它以马匹无法理解的方式向着那个叫落花坪的目的地试探着,行进着。
在一处路基疲软、连续下沉的转弯处,我们看到了一张用牛皮纸做成的路牌,上面是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落花坪”三个字。
再试探着冲上一个山坳,铁壳子停在了李花深处一户人家的晒坪上。户主人吆喝我们进家歇歇脚再走,她说还有三里地才到落花坪呢!她的房子,掩映在一片洁白的李花林中,异常夺目。每一朵李花都是由无数片洁白的花瓣簇拥盛放,就像一群跳着芭蕾舞的小女孩儿,她们的裙裾顽皮地挤在一块儿,中间的花蕊,是她们绷直的双腿和美丽芭蕾舞鞋,微风过处,裙裾微扬,舞鞋向上轻点玻璃一样透明的天空。举起相机,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拨动视频开关,录下那一群群洁白的芭蕾舞女孩儿!
谢过热情的农户,我们步行前往落花坪。
南方的三月,新草早已从旧年的枯枝烂叶中探出头来,虔诚地等待着春雨的洗礼和惊蛰的泅渡,沉睡了一冬的灌木也次第抽芽拔节,它们长成了季节呼唤的样子,并且翘首企盼春风的检阅,李花当然不甘示弱,以中国泼墨画的意韵,点染山川。
穿梭于在泼墨画中的我们,终于在山顶邂逅落花坪。
它和它的几户乡亲,一心一意地掩藏在大山的皱褶深处,悠然地接受山川的恩赐,季节的恩赐……年关刚过,火红的对联和燃烧的雪白相映成趣——早前听说过一句类似于心灵鸡汤的话: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可是眼下才三月初,李花要赶在惊蛰结束之前为今年的丰收埋下伏笔,颇有“无意苦争春”的意韵,洁白的花海深处,并不见彩蝶的身影,同行的姑娘们花花绿绿的打扮倒是给这圣洁的村落增添了些许趣味儿。蜜蜂恐怕是最勤劳的生灵了,知道李花会来,她们不顾这雨,不顾这微凉,赶来采蜜赶来授粉,就连带崽儿的母鸡也深谙这片土地的秩序,它们不慌不忙,悠然地在李树下啄食——当然,这里的农人更是将大地的秩序谙熟于心,他们悠悠地喝下一碗米粥之后便挎起竹篮出门打野菜去了,放出一群鸡在花下自由觅食,所以当姑娘们走累了想找一户农家讨口水喝,却只能默叹“小叩柴扉久不开,应怜屐齿印苍苔”……
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试探着延伸到大山深处的落花坪,最后湮没入成片的花海中、竹丛里。累坏了的姑娘们契而不舍地行进在讨水喝的路上。一位打野菜经过的老乡了解了情况,执意要领着姑娘们上她家喝水去,“我家不远,上了这个小坳口就到了”。老乡的盛情“难却”,我们跟着她穿过一片竹林,再穿过一片李花林来到了她的家——“原来您的家就是我们在坳口看见的幸福之家呀!”姑娘们顷刻忘记了步行的困顿惊呼起来——我们初到坳口向下远眺,唯独看见了这座羞答答地掩藏在花海里的贴着火红春联的平房,姑娘们真是羡慕极了,说那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幸福之家!
老乡浅笑,放下刚打来的的半篮子野菜,将我们领到偏房去喝水。“没有现成的温开水,只有凉的山泉水。”老乡打开盛满清澈泉水的水缸,显然有些过意不去。姑娘们连声说泉水才好,泉水解渴,便豪饮起来——一汩清洌洌、甜滋滋的山泉水穿肠过肚,直抵干涸的心间肺腑……
看着我们已经玩得疲惫,老乡准备插电下锅给我们煮吃的,见我们赶着返程,她领着我们穿过洁白的李花林,跨过开满油菜花的田坎,带我们抄近道来到坳口。我们连声道谢着和老乡作别——老乡站在田坎上向我们挥手,她的笑和李花一样白。
心有不舍,数次回眸,夕阳洒在洁白的落花坪,像一幅泼墨的中国画(墨分五色,此画唯白),无须于工、于整,却意味深远,底蕴雄浑。抬手轻抚路边的李花,一如曾经轻抚过的谁的几缕霜染的青丝……
愿能和李花一起白头,便无惧岁月起伏,便无惧那些居心叵测的“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