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爷和老伴儿是一个单位的,搞建筑,是个流动单位,年轻那会儿都忙事业,都是头头儿,刚结婚那会儿俩人比着忙,杨大爷升个队长,杨大娘就是班组长,杨大爷当了科长,杨大娘就是办公室主任,那事业心也是极其般配了。
就像任何一对夫妻都要有主内有主外的一样,自从杨大娘生了儿子和闺女之后再想全力工作就难上加难了,本来单位就是流动单位,上级一声令下杨大爷就开拔去下一个更需要建设的地方,杨大娘所在部门善后,俩人聚少离多,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一个人身上,没办法,杨大娘把儿子送到妹妹那,闺女自己带着,白天放单位托儿所,晚上回家弄完吃食就很晚了,杨大娘要强,愣是克服了重重困难又做到了财务总监,这个岗位上班时间灵活多了,杨大娘刚腾点轻就赶紧把儿子接了回来。杨大爷随单位在外地上班,住宿舍管吃管住还像单身那会儿一样,过年过节实在排不开班就不回家了,这期间杨大娘所受的苦无处诉说全靠一人扛,扛不动也没办法。杨大爷所在项目移动的比电话号码换的都快,他最多也就从偶尔能接到的电话里听到儿子会叫爸爸了,儿子会走路了,儿子上学了。杨大爷每次回家看着这个长得很像自己的男孩都先恍惚一下,儿子很少见到爸爸也不敢靠近,等到稍微亲近点儿了杨大爷又开拔了。
杨大娘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带着两个孩子依然是单位的骨干力量,早晨很早起床做饭装进两个饭盒里,让孩子带到学校中午热热吃,晚上两个孩子回家写作业等妈妈下班。杨大娘有时忙完工作很晚了,回到家做好饭就躺倒在床上没了吃饭的力气。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杨大爷和杨大娘也终于退休了。儿子和爸爸并不亲,也不愿意听妈妈唠叨,好胜的家长放养的孩子对父母也是有怨言的,于是大家各忙各的。老两口身体不错,只是退休前相处时间太少,在单位都是说了算的,这一退休天天在一个单元房里,谁看谁都不顺眼,杨大爷常年吃住在单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习得一点居家生活的技能,不会做饭不会哄老婆不会和孩子沟通,杨大娘满腹怨言爱唠叨,一有机会就从自己年轻那会儿唠叨到孩子结婚,又唠叨如何辛苦地看孙子,所有的苦难杨大娘说上一个月也说不完,杨大爷不胜其烦,说不过索性不出声音,独自在另一间屋里躺着、坐着、溜达着,反正老伴儿说什么他就是一个态度:“不回嘴,不解释,不出声。”不知是遗传还是家庭影响,儿子跟儿媳妇也是这个态度,只要儿媳妇不高兴数落他,他就一声不吭,冷战一个月起步。闺女耳闻目染妈妈所受的苦,对老公也经常横挑鼻子竖挑眼,常常用爸爸当反面教材教育老公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老公躲进单位一门心思好好工作,后来竟也做到集团副总。杨大娘每次提起女婿就洋洋得意,对闺女更是视如掌上明珠,儿子进门第二分钟就说女婿如何如何能干你也要如何如何,儿子一声不吭挨两天就回去了,儿子在另一座城市给老板开车,后来老板升职调任给他安排了主任一职,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是个收入不菲的闲置,领导看好他的细心和耐心,当兄弟相处了好几年必须安顿好。他也是知恩图报热爱工作的人,在岗位上尽心尽责但始终不受新领导待见,干了好几年也没再升职还越调越远,在杨大娘的眼里儿子是比不上女婿能干的。儿子郁郁寡欢儿媳妇怨声载道,经常吵架的结果是离婚。好在孙子一直跟着奶奶,两口子办完离婚跟儿子说了一声,儿子已经上了初中,以前是过年一份很少的压岁钱,等爸爸妈妈离婚了反倒是两份挺厚的红包,而且和爸爸妈妈见面还比之前勤了,杨大娘看儿子媳妇离婚对孙子没什么影响也就不想管了,过了没多久开始托人悄悄物色新儿媳。
一晃10年过去了,儿子始终不娶,也很少回来,和年轻时的杨大爷一样吃住在单位,不会做饭不会哄人,杨大娘依然唠唠叨叨,埋怨老头子,看不惯儿子,担心孙子,嘱咐闺女看好女婿。杨大爷住了几次医院,心脏病高血压,杨大娘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儿子来了坐会儿就往外轰,闺女去了撂下东西也催着赶紧回去,孙子去了可以多坐会儿,但是什么都别干,倒夜壶也用不着,女婿来了更是啥都别摸,赶紧回去歇着。杨大娘一个人照顾老头子,一边伺候着一边埋怨着,杨大爷依然一声不吭,即使出了院也保持着两三个月不说话的常态。儿子经人介绍再婚了,孙子和外孙子去上大学了,不知不觉又一个10年过去了。
前不久杨大爷再次住院了,ICU抢救,那些日子因为疫情只有杨大娘在医院陪着,儿女孙子谁都进不去,出了重症没多久就到了年根儿,医院说回家吧,好好照顾吧,住院没什么用了。杨大爷自己以为会从医院直接走人的,没想到还出了院,一时特别高兴,在家免不了想喝点小酒,结果,老伴儿儿子大骂他不知心疼人:“心脏搭好几个桥了,血压居高不下,在医院全家担心无眠,出了院家里人刚喘口气你就开始作,自己死就死了还不想让别人活啦?”一杯小酒还没端起来,老伴儿坐炕上就哭起来了,从年轻那会儿开始数落,一桩桩一件件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子站在一旁狠狠地瞪着爸爸,闺女陪着妈妈落眼泪,二婚的儿媳妇躲进厨房不敢出来,杨大爷放下酒杯默默地回到床上。
杨大爷再次沉默了,每天只吃一口米饭,或者一口馒头,要么一口粥,每天都拉稀,一开始他会努力下地,地上有个坐盆儿,他的床上有尿垫,可是他不习惯也拉不出来,每次下地杨大娘都拼了力地托住他的身体,儿子去扶会被呵斥一声,只能无奈地站在旁边气急败坏:“你怎么就非得下地呢,你看把我妈累的。”后来杨大爷不下地了,也不吃不喝了,还是拉。白天儿子就坐在离床很近的椅子上,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杨大娘就催着儿子回家,转天再催着儿子快来,儿子只能坐在那什么都不能干,因为杨大娘什么都不让他干,不能换尿垫,不能洗脏衣服,更不能端水送过去,杨大娘说:“你笨手笨脚的会干嘛呀!这里用不着你,你没事就回去吧。”儿子还没到家电话就到了:“你们也不给我分担点儿,当初生你们干嘛呀!”
眼看着杨大爷不吃不喝第四天了,杨大娘不再催着儿子回家了:“你就在这待着吧,你爸怕是要走了。”杨大爷已到弥留之际,不知人之将死内心是什么感受,杨大娘埋怨老伴儿半辈子不知在失去他时会不会如释重负,儿子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相识在他儿子刚上小学时,算起来也有23年了,他说:“盼着他快点死,那样老娘就解脱了,我对他没有感情,我的成长里没有他的陪伴,我的重大人生抉择没有他的建议,但是,我即将失去父亲了。”杨家姑娘也是我的好朋友,很多年前因杨哥而相识,她说:“希望妈妈再也不疲惫度日了,心疼妈妈。爸爸的一生很不容易,希望他们下一世不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