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搭公交车,红五号,从白云山庄上车。一路上樱花照眼,她静静看着窗外流荡过去的风景,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颜容,和窗外的粉色樱花明灭掩映;她的眼神迷离,时空飘忽。
———《雨儿》
那天和朋友在步行街的某家咖啡店喝咖啡,回家的路上我有意识的绕了远路,走在富有鲜明时代印记的石板桥上,地上全是斑驳的人影,热闹得让我不得不感叹假期里景区的魔力,当我走过第一个转角时,我看见一个精神很饱满的老人坐在藤椅上边晒太阳边自说自话。
那是我的太婆。
时光在她的脸上雕刻出伤痕,银白色的头发蓬乱的顶在头上,扣子胡乱地扣着,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她却坐在冰冷的藤椅上,我朝屋里望去,空洞湿冷的可怕,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在垃圾桶旁边吃得津津有味。我附在太婆的耳畔大声地说:“阿太,你冷吗?”她没有回答而是一直看着我,很长久地看着我,大概她并没有从她的记忆中搜到我的影子,所以她拉住我的衣襟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姑娘家呀,你的衣服真好看呀 …”我朝她笑了笑,转身进到屋里去给她拿衣服,推开有些沉重的房门,太婆的床上堆满了衣服,格子大小的窗户上褪色的春联残破不堪,却依旧紧抓着斑驳的墙壁不肯松懈一毫,我拿起衣服的时候惊起了一片躁动不安的尘埃,慌乱地在窗前四散开来,唯有这刹那,我才觉得周围有了生机,有了人影。出门时我听见太婆依旧在自言自语:“穷呀没有好衣服穿呀,冷了也没办法呀…”我赶紧将衣服盖在她的身上,用有些惊人的分贝说:“阿太~你现在过得很好~你有五个子女呐!”我的高音量吸引了一些游客的注意,而太婆也开始出神地看我,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开口:
“那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啊?”
我的鼻头有些酸胀,脑袋也有些嗡嗡作响,我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大声地说:“他们都好呀,他们明天就都来看你,烧饭给你吃~”她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地方,没有焦点,我知道她的思绪又开始追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的记忆只留在从前那段颇为苦痛的日子,是啊,有多少老人是搭上了时光机器却再也没找到回来的路呢。
后来的那两个多小时里太婆反复地问过我一些零碎的问题,再后来我们都趋于沉默,不再说话,那一个下午,我坐了很久很久,让人来人往,看游人如织,看夕阳西下,看到夜色开始井然有序得浸染周遭的一切,看到对门的面店开始人头攒动,我却还是没能懂太婆的孤独。
下午五点多,因为客厅没有窗可以照进光亮,我已不得不开起屋里的灯,黑暗的视觉效应总给人压迫的感觉,就好像混沌的夜总给人不期待的恐惧感。
我起身准备离开时,看着坐在夕阳中的太婆,面色红润,嘴角在人来人往中不自觉地上扬着,眼神中的纯净让我仿佛觉得在她那孱弱的身躯里,还住着一个七八岁的不谙世事的孩子,什么担心操劳,都是没有的,如今,她不再和从前一样愁容满面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常去玩,也不再一直目送我直到我消失在转角,她笑容满面地看了我一会儿,便移开视线,仿佛我只是一个领居家的孩子,简单的问好再见构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太婆的世界不再有纷纷扰扰,她也不会再敏感到可以发现周围人某个眼神某个动作所透露出来的对“年迈”这个词所产生的嫌恶之情。
我的心里久久地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般沉闷的苦涩感。
我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街角,远远地望向太婆的房子,夕阳晚霞还剩最后一抹即将褪去的光亮在她房前的屋檐上折射成直角,笔直地照向对门的窗户,而太婆的房子,阳光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