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引言: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①为正,盖先儒②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辞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③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④,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
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而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
门人徐爱书。
译文:
先生对于《大学》中“格物”之类学说,都以旧的版本为凭据,也就是先儒所说的错误版本。我开始听说时十分惊骇,而后感到疑惑,不久后竭力思考相互比对,来向先生询问,这样以后才明白先生的学说,如水清寒,如火热烈,绝对是百代之后的圣人也不会怀疑的。
先生的明性睿智天生即有,又和气乐观坦荡平易,不在意小节。旁人见他年少时豪迈不羁,又曾经作过很多诗赋,出入都是佛道两家的学问。突然听闻他的学说,都会认为是标新立异,不会进而探究。他们不知先生在夷地居住三年,在困境中修养平静,精一的工夫,已经超然进入圣域,成为纯粹伟大中正最正统的回归。我终日在先生门下请教,但见先生的道义,接近时似乎容易,而仰慕时更加高远。初见时似乎粗略,而探究时更加精深。接近时似乎浅显,深究时更加无尽。十多年来,我竟然未能得见他的境界。
如今的君子,有的与先生只有一面之缘,有的从未听过先生的言谈,有的事先怀有轻视激愤的情绪,仓促地想要根据三言两语、传闻流言来臆断揣度,这样怎么能领会先生的学识呢?门生们聆听先生的教导,往往领会的少而遗失的多。如鉴马的时候,只看到马的外貌,而看不到它作为千里马的特点。因此我详细记录平日的见闻,私下里给同行学者们看,互相考证,希望不辜负先生的教诲。
学生徐爱作
注释:
①旧本:旧的版本,《大学》旧版,未经朱熹修改正的古本《大学》。
②先儒:指朱熹。
③夷:指被贬黔中三年,最终龙场悟道
④精一之功:精一之功,知行合一,二者相辅相成互相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