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来了“,赶紧通知阿德家的媳妇到码头去接海货,我还要去通知阿财家的媳妇呢......"王婶拿着扁担小跑地对邻居家的婶婆说着,阿娘听到了,也抄起扁担就往外赶,这是讨海人家的日常。接海货要不就在清晨要不就在夜间,鲜有中午时分的,记得小时候,阿爹与几个叔伯们凑钱合买了赶海的渔船,然后就出海去讨海了,这是小岛生活的营生手段。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就是靠着阿爹讨海阿娘接海货养大的。
那时,阿嬷开了家小杂货店,姑姑们也都嫁出去了,阿姐要上学,还未到上学年级的我,成了家里的小尾巴。阿嬷有时候要去镇上进货的时候,我没人照看,就跟着阿娘去接海货了。天刚亮,太阳在云与山之间露出娇羞脸庞,我拽着阿娘的衣角,与阿娘还有各位婶婆一起站在码头等渔船归来。清晨的码头,好生热闹,平日里没空见到的姨婆、婶婆、还有各家媳妇都聚齐了,我看着那么多漂亮面孔,好开心。各家的渔船陆续靠岸了,码头上的女人们急急忙忙地去到自家船边,接过男人们抬上来的一筐筐一篮篮新鲜的海货(女子是不能上船去的,说是晦气),每个季节总有不同的鱼、虾......(我到现在还分不清什么季节有什么海货),整齐地摆放着,等待着商家来”缴货“(现在说的批发),婆姨们这时候就要挑出伶牙俐齿又会计算的人来与商家进行讨价还价,以期买个好价钱,男人们开始整理渔船上的渔网及各自带去的衣裳及"饭桶"(因为有时候要出海好几日,所以女人们会为男人们置办些干粮与饮料等)。在一顿喧嚣过后,每艘渔船的婶婆们就开始清点没有卖出去的海货,将它们分成均等的几分,围成一圈,划拳决定谁先选择,运气好的人儿就可以先挑自己中意的海货(那往往都是比较好的鱼),其他家的人就按顺序各自领走。这样的接海货就顺完成了,婶婆、姨婆们又火急火燎地往家赶了,因为要回去将鱼淘干净后,准备一家人的午饭了。孩子们特别盼望渔船归来,一是可以看见各自的阿爹,二是又可以有新鲜的海货打牙祭。
岛上的讨海人家,一般都是男的出海打渔,女的在家带娃及等接海货,日子平淡,聊以糊口。讨海的人越来越多,海里的鱼越来越少,加之台风等的影响,一年到头来,人们在盘算时发现竟然没有盈余的钱,要是家里有个喜事或是小孩上学,都得找富裕的人家去借点。生活的艰辛,迫使人们开始出岛谋生。
02
记得村里第一户出岛的是阿旺家,阿旺叔那时候因为家里又新添了儿子,加之之前生的三个女孩(讨海人家总希望有个儿子,因为女娃娃不能讨海),经济压力非常大,就打算出岛去碰碰运气。因为只会讨海,只有讨海的手艺,旺叔就跟着邻村的阿彪叔(阿彪叔前两年就出岛谋生了)去到了如今叫”祥芝“的地方谋生了。
祥芝这地方是个沿海小镇,这里的船家都是独自一家买了渔船,然后雇渔民为其出海打渔,再根据每次归来时的海货数量按一定比例分配给渔民工资,因着这里的海域适合各类鱼虾生长,每次出海都能有满载而归,相对的渔民的工资收入也就颇高。阿旺叔就在阿彪叔的介绍下顺理成章地在成了当地的雇佣渔民,想起家乡的妻儿老小,阿旺叔每次出海都格外小心却又分外卖力,小心的是在与风浪搏斗时注意人身安全,卖力的是在拉渔网,干重活时不找借口,全情投入。一年后,阿旺叔的勤劳获得了船家的赏识,在春节封红包时,船家特地包了个大包,并对阿旺叔说:照今年的”海路“,我打算再购买一艘新船,经过这一年的观察,我想找你负责,再招些渔民来,你怎么想......阿旺叔带着大包小包踏上回家的路,除了给家里的娃娃们带回来了外面的新鲜玩意还给几个关系较好的叔伯们带了外面的香烟,酒。
阿旺叔还特地叫旺婶煮了一大桌子菜,请叔叔伯伯们过来家里叙叙旧,说说这一年间的生活日常,杨叔叹息说一年到头来没剩几个钱,答应给我小杨哥买个小玩具车都还没兑现;阿发伯说今年说要带发嫂去城里看风湿病因为没钱也一直耽搁着;新娶妻的黑猪说媳妇天天闹腾说穷的揭不开锅,瞎了眼才嫁给了他;东家长西家短,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们因这赖以生存的大海无法再产出富足的海货,又找不到更好的谋生出路借酒浇愁。阿旺叔想起祥芝船家的话来,跟大伙们说起了这个事,然后说一艘船大概需要10个人左右,年后一起去看看,男人们才有开始说笑起来,因为看到了新的希望。就这样,一批批的讨海人陆续出岛去谋生了,却还是逃不过大海的羁绊,在大浪中为了一家的生计搏斗着。
03
男人们都到岛外讨海了,女人们开始也陆续出岛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讨海安随着讨海客。村里就剩下了娃娃和阿公阿婆们了,年轻人都跟随着父辈出去谋生活了。阿爹没有再讨海而转行做起了小生意,阿娘在照顾孩子之余帮着阿嬷照看小店,我们家开始不再讨海了。我对讨海的事情也不再清楚了,后来听到的关于叔伯婶婆们的事情,都是小杨哥告诉我的。
蜂拥的人群到了祥芝后,讨海的男人出海去了,女人们也没闲着,因为这个海港小镇除了渔船多外,服装厂也多(内裤厂)。婆姨小媳妇们开始了工厂女工的生活,早晨7点多到开工的地方,一人一台缝纫机器,根据厂里师傅的安排开始了不同工序的学习,小媳妇们学的快也适应的快。年纪大点的婆姨们有些适应不了就退厂去另外寻找出路,在这个我阿嬷说:地上满是钱就看你弯腰捡不捡的地方。有些在老家学了织网的婆姨去了网厂补网,有些力气大的在家经常与”缴货“的人讨价还价的婆姨就去码头帮船家帮衬”磅海货“(渔船归来,海货按顺序排开,需要有人用扁担抬着一边,另一边是买货的人抬着,这样一筐筐一篮篮地称重)。
小杨哥说,讨海的人特别辛苦,他小时候就发誓一定不做讨海人,所以发奋读书,现在就过的比较惬意, 杨叔当年说的玩具小车,小杨哥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了四轮小轿车。他说有一年他去看本家叔叔时,叔叔告诉他讨海的艰辛,特别是大热的天,铁皮的渔船,在大海中,太阳炽烤着,想找一处遮阳的地方都没有,无处躲藏汗流浃背那种心酸只有讨海人自己懂得,但也必须要隐忍。有时候,烧开了一壶热水,想放着凉下再喝,却怎么也凉不了,那种无奈,只有讨海人才懂,常年在海上漂泊,三餐不定时,想喝口凉开水都那么遥不可及,所以讨海人的胃大都不好。所以父辈们再苦再累都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才以逃脱大海的禁锢,但是,有些年轻后生会觉得讨海特别酷,在大风大浪中随波飘荡是英雄的象征,他们开始逃学,到了十八岁便也跟着去出海,在经历风浪打磨后,有些人因为无法适应吐的脸青,后悔自己年少轻狂,有些人为了生计坚持下来但却日夜担忧着,每一次出海归来都是一次重生,他们才明白父辈辛苦供他们读书的良苦用心。
每年春节过后,讨海的男人带着女人到那个遍地是钱的渔港小镇过着平淡的生活,女人们不用再去接海货了,因为船家有专门雇了一批人,男人们也不用再担心女人会跑上船去不吉利了,因为船家都会去安排这些,娃娃们也不用早起跟着去接海货了,因为留守在岛上阿嬷们会看着。我也不再清楚讨海人家的日常,不再清楚每个仲夏夜那些在岸边拉网的人们成群结队地庆祝丰收的喜悦,不再清楚什么时间点涨潮什么时间点落潮,也不再清楚小杨哥的本家叔叔是否还在继续讨海,因为好久不见小杨哥。
”因为前途未卜,但扔愿意陪你吃土“,每一位讨海人家的媳妇都特别地伟大,明知讨海路艰辛,却依然守护在那个人身边。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日子还在过着,讨海人家出岛打拼的日常就还在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