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萝
曲赣江
1
与绿萝相识的早,一直拒绝绿萝走进我独立的生活空间。只是,那分绿意盎然的沉醉,譬如我钟爱的绿茶,只一眼间便似青年时,懵懂的难以启齿的暗恋,悄然扎根在心底,不曾随着日出日落、酷暑寒冬的变迁,失去丝毫绿意。
最初见到绿萝,是在邻居的屋里。我是个慵懒的人儿,更多时候沉浸在自己架构的人物世界,眼一睁,是一天伊始,从嬉戏童年到晦涩少年,从意气勃发青年到五光十色的中年,万般景象叠加重塑,成为我笔下的纷纷扰扰;眼一闭,便是收揽一天的疲惫,如童年捻去油灯最后一缕光亮,沉入疲惫的梦乡。
极少走家串户,不想背负窥视隐私的嫌疑。其实,如我这种写字人,给几个支点,稍一留心,推理个一二三,实在不是难事。邻居拽我去的,让欣赏才弄的崖柏木雕,还有几串据说久而久之可以通灵手串。我是个随性的人,不沾酒时是好好先生,大头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个不停,眼睛却毫无顾忌地背叛了我,盯在门廊上一盆滴翠的绿色植物上,似吊兰,叶又呈心形,让我茫然。这是绿萝,可以净化空气。邻居讶异道:你喜欢花草?怎么没养两盆?养,是皖西的口语,多义,这里指栽植。
我嘿嘿乐着,心中很是羞赫:我把自己都弄得跟叫花子似的,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到哪儿蹭,还养花草?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但心中却无遮无拦地爱上了那一簇绿的鲜活,始终无法忘怀。后来一段日子,每逢挣脱文字诱惑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屁颠屁颠的就往邻居家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个不够,打听如何伺候施肥添水,喜阴还是喜阳。邻居知我喜爱,常点拨一二;至于邻居不堪其烦时,我则眼皮向下一拉,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皖西有民谚:脸皮厚吃块肉。
2
拥有绿萝,是近三年前的事。我有了独立的办公间,窗明几净,宽阔的办公桌比我逼仄的单身床还宽上几公分,以至,没人时常爬上办公桌休息,很有点老崔“让我在雪地里撒点野”的意味。只是,新鲜劲一过,雪白的墙壁,偌大的空间,让我感觉到色彩的单调,很是落寞。好在酒友多,某一日餐桌上“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的惆怅,好家伙,次日呼啦啦送来十余盆各种各样的绿色植物:富贵竹、红运当头、日本杜鹃,还有思之反侧的绿萝。这一下,懒人不懒了,有事琢磨了。
我终究又是一个懒人,属于大饼挂在颈脖上,还得人帮着转圈儿的懒人。红运当头枯了,日本杜鹃凋零了,富贵竹也苟延残喘憔悴不堪,枯叶凌乱,只有绿萝依旧青葱地活着,岁月不惊。我是个敝帚自珍的人,从不让人进办公间,不为别的,只是恐惧来人向我借书或索性讨要书籍,这些年因此遗失的《历代爱情诗大全》《三言二拍》《四大外著》等等不胜其数,梦中数次痛醒。我挨个审视枯去的绿植,查资料,托人捎带营养液,殚精竭虑,寝食不安,有几天不写字儿。
在外求学的孩子归来,一语惊醒梦中人:爸,这富贵竹绿萝咋一点水也没有啊?都快旱死了!啊!这才想起,写了两个月字,竟然一次水没浇过……红运当头没了,日本杜鹃没了,失去精气神的富贵竹苟延残喘着,绿萝,只有绿萝还很体己地活着,枝繁叶茂地生长着,让我惊喜,让我高看一眼:亲,咱俩就这样慵懒地活着,相依相伴,挺好。再仔细瞅瞅,因为缺水,碧绿丛中,有一两片叶儿黄了叶片尖儿,于是做贼心虚似地环顾四周,迅即剪去了黄叶,赏心悦目!再细细端详,咦,咋厚实碧绿的叶片怎么有了嫩绿透明的单薄呢?一番寻根究底,方知晓:绿萝喜阳,只有光合作用,才能永葆碧绿滴翠。如人之一生,只有奋斗不息,才能充实、丰富。
3
玩崖柏的邻居搬迁了,迁来一对小夫妻,免不了重新装饰一番,隆隆地装修轰鸣中,冲淡了我对老邻居那一盆仿若吊兰绿萝的念想。不为啥,小两口的亲朋好友,在乔迁日送来几盆盆景,热闹。静不下心,便立在门前看风景,定睛一看,可把我乐坏了,竟然有一盆大叶绿萝!瞅着那茁壮的根茎,直径足足有四、五公分,看着都喜庆!
我也乐,萦绕于心,对绿萝有了琢磨,又有谁对自己钟情的事物不熬心费神地花功夫仔细推敲呢?绿萝(学名:Epipremnum aureum),属于天星南科麒麟叶属植物,大型常绿藤本,生长于热带地区,常攀援生长在雨林的岩石和树干上,其缠绕性强,气根发达,多分枝,枝悬垂。可以水培种植。邻里之间,待到这盆绿萝丰茂时,总是可以寻上一两支分枝芊插一下。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小两口或是觉得日常太过冷清,耗巨资一千六百块大洋,添置了一条法国小斗犬,一色黑缎子似的皮毛,可爱。与人交往劳心费神,我也见异思迁,爱上了小法斗,赐名“黑骏马”,闲时,杵在阳光下看小法斗跌跌撞撞地奔跑,傻兮兮地一劲儿乐呵。直至一天,小两口中的男主人,将盆景丢在路边一一绿萝枯了,叶儿凋落的只剩三两片细小。
能活的,好好养护一下。我对男主人说。俺叔,没心思弄它,放过道里碍事。小两口眉清目秀,二十出头,蓼城人,一口一个俺,离了父母的庇护,自由是自由了,也少了许多眼前地呵护。不要了。男主人决绝地说。要不,我来养着试试?心中窃笑,面子还得兜着点,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立刻重新培土,移来一支绿萝分枝,芊插,浇一遍透水。呵呵,再一看,好,高大上!
4
晚间,一文友群聊吴兄红梓的新作,说及我抽烟太凶,吴兄艾特我说:鲁迅先生就叼个大烟斗,大文豪。这句没法接,谁接谁太狂,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自知的。见久未吭声,吴兄又道:开个玩笑,别介意。这话儿得接,不接又小家气,对人不尊重,回应:哪有那么多介蒂和介意,悄悄告诉你,我拾了别人家丢弃的一盆枯枝,然后打扮了一下,开始孕育希望。随手点出邻居弃如敝履,又被我化石点金的绿萝盆景。
我是个存不住秘密的人,因为不会待人接物,愁苦之际,只好把自己变成一张白纸,便兴高采烈继续道:只是这一打扮,心中涌出太多的话,如果聊天,会被误判为碎嘴子。我写,写出来,叫文字。我经常干这种叫花子事,收获快乐和温馨。想及鲁迅先生的话题,解释说:我喜欢鲁先生,直言不讳,多好的人啊,更喜欢他抽烟,等以后见先生时,一定带几包烟,剥开烟纸儿,把烟丝按在烟锅里,也抽上一口,蹭一下文豪的滋味,看看是否呛人。一笑解尴尬。红梓兄更逗,当着领导调侃我:看你把生活过得这样有滋味,这心态,还有这才情,真让人嫉妒。
主编张二小姐随性,平日里缄默少语,此时谐趣,遂借鲁迅先生之口道:不管你后台多硬,请好好跟我说话,我一般不惹事,一旦惹了,那不叫事,叫新闻。按说聪明人识趣,比如吴兄红梓缄口不言了。我说自己笨、傻,该相信了吧?迎着风口就上去了:明白,把这些也写到《绿萝》中,就交给主编。猝不及防,张二小姐复又借鲁迅先生之口声明:“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喊出:我没说过这句话。”一时烟云弥漫,小区知名作家赵总承河圆场:要俺来闹房么?主编特待见供稿大户,宛尔一笑道:用你那银山畈话给俺们上五毛钱的课,可照?嘿嘿,人比人气死人哟!
气也罢,笑也罢!我走了,走在大别山氤氲情怀里,伴着知心知肺的绿萝,学庄周梦蝶去了……
纵身江湖,一丐知天下
2019.11.28 23:14于皖西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