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很多人跟我一样,带着看场欢乐喜剧的期待进影院,带着一肚子堵得慌说不清的难受离开。看《驴得水》确实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对于人性善恶深刻思考,以及终于能让观众猜不着剧情等亮点就不去探讨了。笔者刚学了点心理学,就想现学现卖,从精分角度,聊聊对关键人物张一曼的一点猜想。
张一曼无疑是片中最关键的角色,编剧把张一曼撕碎了给人看,让所有的人性之恶都在这具青春活力的肉体上,在这颗纯洁的灵魂上肆虐。
全片最浪漫的时刻,是她剥着大蒜唱起“我要你”;全片最讽刺的时刻,是她大手一挥,说“让我来睡服他”;全片多个痛点,是她被铜匠逼迫、被裴魁山痛骂、被老校长亲手减掉满头秀发时;当然,还有结尾时那一声沉重而震碎人心的枪响,给予这丑恶的人性最绝望有力的回击!
编剧给了张一曼一个放荡“浪女”的标签。
她不是男人们梦中矜持清纯的奶茶妹妹,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雌性荷尔蒙,随时准备扑向雄性目标的小野兽。
开场她跟裴魁山直截了当地谈性,平常得像在聊刚刚吃完的一顿饭,我以为她跟裴魁山在谈恋爱;但当铜匠出现,她又立即注意到了这具强健的肉体,不断近距离挑逗他。奇怪的是,当她唱完那首最浪漫的“我想要”,而裴魁山不失时机地向她求婚时,张一曼却拒绝了。按她自己的话说,这可怎么弄呢?我跑到这犄角旮旯来就是想要天不管地不管。
她不要人管,其实是她不想(准确说不敢)确定一段关系,也不敢真正地向人靠近。
在我们身边,也常常见到这样的人。她们(他们)不断地寻求短暂的温存,却无法与人建立起长久的伴侣关系;或者不断地更换男(女)朋友,却无法开启一段真正的恋爱。他们内心深处明明跟张一曼一样,渴望着:“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为我梳妆”,可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在另一个人触碰的瞬间,内心另一种可怕的感受瞬间激活,于是她赶紧防备地关上了心门。
与其说她的“浪”是游戏人间,是嘲弄报复男权世界,不如说是她的一身刺,把他人推开,也让心灵免于再次遭受抛弃的极度恐惧和痛苦。
我们很容易推测,如果说裴魁山和铜匠都不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但如果有一天,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降临,她也会逃走。因为,伴随着被抛弃恐惧的,就是低价值感。即我是不好的,我不值得你爱,你即使现在爱我,也总有一天发现我是不可爱的而离开我!不如一切都不要开始,至少这个选择我是可以控制的。
“浪”是对无条件之爱的深情呼唤
人在关系中体验到价值,而最初的客体关系(与重要养育者/父母)的关系,构建了我们对待关系的基本模式。
先说价值感究竟是个什么鬼。
武志红在他的文章中写道“我们很容易认为,一个人自我价值感高,是因为这个人够优秀,即他有很多优点和成就。一个人自我价值感低,是因为他的缺点与不足。这是一个最常见的误解。其实,自我价值感的高低,尽管与外在的条件有些关系,但最主要的,还是源自获得的爱的多少。不管一个人外在条件多么出色,只要他曾有严重的爱的缺失,那么他一定会严重自卑。相反,不管一个人看似多么平常,只要他曾有充分的爱,那么他就会非常自信。看上去,自卑似乎是因为某方面的缺陷或缺点,但实质上,这是对自己不能获得爱的忧虑。”
自我价值感,根源在内心,来自于父母无条件的接纳。正因为父母无条件的接纳,于是“无论我怎样表现,他们都爱我,我都是有价值的”观念因此而树立。自我价值感,也来自于“被看到”,在情绪上得到足够关注。如果从小你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共鸣”过,没有人看到你的快乐,陪伴你的悲伤,理解你的愤怒,你就会认为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有研究表明,如果孩子在三岁以前遭遇2周以上与父母分离,或更严重地被忽视、被送走等“创伤”,小小的孩子会更根深蒂固地认为:“我是不好的,父母才不喜欢我,我是不值得爱的,我没有价值。因此也不相信任何人会爱自己。”
张一曼内心深处也相信自己是不好的。
与铜匠的一夜之后,铜匠似乎痴痴地爱上了一曼,一曼剪给铜匠一缕头发便若无其事地离开,刚转身,背后响起了铜匠动情的歌声。说实话,这段也很动人。真挚的情感在两人间真切地流动。这个瞬间一曼似乎很有些感动准确说是惊诧,她从来不曾想到会得到认真对待和真爱。性爱于她,只有变成一场游戏和一个工具,与情感无关,才可以这样随意运用。一旦关系到情感,一旦有被爱的需要,就可能会失望和痛苦。为避免痛苦和绝望只能自断希望。
究竟要怎么绝望才能如此“洒脱”?
可惜她的成长资料不多。从裴魁山透露的信息看,在没有被老校长“拯救”之前,她可能流落在烟花柳巷。她没有亲人,亲人们什么时候抛弃她的?她会英语可以当老师,也许接受过一定的教育。往好的方面猜,她也许出生于殷实之家,因战乱或家道中落而被卖到烟花巷。她的父母是如何对待她?谁卖的?进到烟花巷之后,又被男人们怎样对待?她只强调不要人管,之前有过怎样被压抑和控制的经历,才要拼尽全力逃到乡村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们可以按常态去猜。中国家庭,父亲可能是外出谋生常年不在家的,女孩可能从来不曾感受到父爱;作为女孩,也非常可能被父母忽视、歧视。即便不被歧视,中国父母因为其自身不曾获得无条件的爱和被看到的镜映,因此“代际遗传”地不能给到孩子需要的爱。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早年得到了良好养育,可她在花季少女时代遭遇重大人生变故,也足以摧毁她对世界的信任。连重要客体(父母)都不可信任,他们都不爱我,世界一定是不可信任的,我一定是无价值的。
所有的刺,都是对接纳的呐喊。
她不自觉地表现一种“坏”,不为世俗认可的“坏”,就像一个孩子,她故意捣乱破坏,实际上却是对无条件接纳的深深渴望。如果得到接纳,孩子才感到“无论我怎样表现,他们都爱我,我都是有价值的”。否则,她自己也会因为不接纳自己“坏”的那部分而持续不断地自我攻击、报复、分裂。自己不接纳自己,永远也没人能接纳自己。按照精神分析的投射认同理论,你讨厌自己的话,你总会有一种方式让别人也真的讨厌你。
其实裴魁山说,我知道你本质上不是这样随便的人,相信她是一个好女孩时,相信张一曼满身的刺其实已经有了些微的松动。可惜的是,他不是真的接纳,他要的是对她的施舍和控制。他站在很高的地方,好像在说,你这么不好,我都接受你,但你以后要改啊!——依然在说,你不是个好女人。
假如爱上了张一曼这样的刺玫瑰,究竟如何才能融化这些刺?可能要“事倍功半”地承担起无条件父母的角色。以无数次的行动,去告诉她,无论你怎样“作”,我都爱你,我对你没有要求和控制,只是因为你那么可爱,值得被爱。
老校长:一曼之死的重要元凶
张一曼肯定相信过两个男人对她多少有些爱,尽管她不敢接受而拒绝。所以,当裴魁山和铜匠都由人变兽时,她已经走向绝望边缘。但值得一提的是,张一曼之死,与老校长也有重大关系。
片中另一个烂漫幸福的时刻,是收到了老美的捐款之后,学校设施大为改善,操场上电灯点亮,张一曼搬来留声机,与老校长在灯下欢乐地舞蹈。多像一对幸福的父女!
老校长把她从艰难的环境中解救出来,并给了她一份体面的工作,给予她极大的尊重;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家一样的环境,老校长就是这家庭中宽容的长者。他对于张一曼各种“浪”的举动是宽容的,对于她与裴魁山性行为也是不干预的。
老校长之于张一曼,犹如黑暗中的那一抹光明,说有如再生之父也不为过。从前文对其成长经历的猜测,张一曼成长中是缺少以为理想父亲的。这样的女孩在长大之后,既极度期待有自己的另一半能像父亲一样对自己溺爱、支持、引导,又不敢靠近异性——潜意识已告诉她父亲(异性)是不喜欢她的。
张一曼会如何珍视这段关系,可想而知!
然而,也是这样一位父亲,可以为了达成他自己的所谓目的,“不拘小节”地把她当棋子卖掉,关键时候牺牲的都是她!她需要去“睡服”铜匠(不排除讨好取悦父母的模式),她需要去说伤害铜匠的话,她要接受被铜匠折磨,在需要被庇护的时候,老校长都没有保护她。甚至剪头发,都由老校长亲自操刀!他也亲手扼杀了一曼心中最后的一点美好!
最后的一声枪响,是一个不曾被爱过的孩子对这世界表达的最后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