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利休是个和尚、商人、官人、茶道高手,但我更喜欢称他为日式思想的集大成者。电影以他为切入点,从上至下,从服道化,从外部经历推至内心世界,慢慢道出千利休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对日本乃至东方的影响。
千利休的一生似乎都在失去,他似乎从未拥有过什么,他只是一直在失去他心中最珍惜的东西。
借他的妻子所言,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朝鲜姑娘。她是被人卖到日本,千利休想把她送回到她的家乡去,但他们逃了很久,抓他们的人依然紧追不舍。最后,走投无路的他们,躲进一间小木屋决定一同自杀。朝鲜姑娘喝下了毒药,但千利休没有喝下去。
某天,他与一位僧人聊天,那位僧人说他的床之间总是不尽如人意,千利休看后没说话,直接敲掉了花器的一只耳。
这是在表达一种残缺美,似乎也在表达朝鲜姑娘的死,就像这完美无瑕的花器上,多了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
之后,等到他已经成为了当地三大茶道师傅之一,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徒弟。在学说上面,千利休说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但也说:至诚的心意才是茶道最可贵的地方。
后来,丰臣秀吉与千利休关系恶化,丰臣秀吉一直刁难千利休。某天,千利休和他的徒弟与丰臣秀吉面谈,丰臣秀吉语言上恶意中伤千利休,徒弟当即出面反驳,丰臣秀吉抓起徒弟要处决他。此时,千利休出面替徒弟低头认错,但徒弟依然坚持,说:茶道之艺不容亵渎。最后,丰臣秀吉当着千利休的面处决了他。
后来,千利休的女儿上吊自杀,将原本就凄凉的故事推至绝望深处。电影虽没有直接说出丰臣秀吉想要娶走千利休的女儿,但通过千利休女儿的死,讲出了这则故事。老年丧子的千利休,面容憔悴地亲自给自己女儿送葬,似乎已说不出悲了。
这让我再次想起那个花器了。也许,那个不仅仅是代表朝鲜姑娘,更是在象征着千利休那颗残缺、不完整的心。他一生都在经历残缺,遗憾,在这痛苦之中,他提炼出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残缺美。
固然,这很美丽,但也很致命。
电影最后,步入老年的千利休,做出了一间只有两疊的茶室建筑。桃山时代崇尚黄金,建筑里总会不遗余力地在各个地方用上黄金,而千利休这与时代相违背的作法,在当时备受质疑。
千利休的房子,属于日本民居的样式,又多使用未经加工纯天然的材料。同时,又因材料多是沉静的中性色彩,营造出一种枯冷、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后来,这种风格的建筑流行开来,逐渐称为「数寄屋造」。(此段参考自《日本建筑史序说》太田博太郎 著)
同时,千利休所做的努力,仍不只是这些,他还找来了当时还是做石雕的長次郎。千利休想让他做个茶碗,长次郎说,他只是个做怪兽石雕的,千利休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图纸说,请做一个简朴的茶器。(在这里,我推荐一部叫《乐家茶碗——继承利休意志的艺术品》的纪录片。片里的茶具,就是千利休所要做的。)
这个茶器不仅仅只要简朴,更要是一个温暖的器皿。千利休想要做出一个如同藏有朝鲜姑娘手指的香炉那样,能够完美贴合手掌的器皿。
期间,他还一反常态,矜贵的花器不用,却用藤编的藤壶用作插花。这一系列的行径,其实是对沉醉于奢靡生活的反思以及对抗,也是在诠释返璞归真、朴素的侘寂精神。
侘寂在于,不完整、自然,与奢华对立。他大胆使用这些,也许就是始于他那颗残缺的心吧。
最后,可能没人会注意到千利休门前未曾打扫的青苔,那些未经雕琢的青苔,其实就是在阐释他的侘寂精神。
故事接回千利休与朝鲜姑娘的逃亡。
她们最后逃到海边的一间木屋,木屋里,千利休把汉字写在纸上问她,想回去还是自杀。这时,朝鲜姑娘望了一眼床之间上的木槿花,随后她写道: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千利休接过字条,说:我们太珍惜生命,因而害怕死亡。
在日本,白居易的诗要比李白的更受欢迎,或因是他的诗更具有宗教色彩。它与禅宗同样都是舶来品,但在这里生根发芽,影响了日本,也启发了千利休。
千利休一生都在失去他珍惜的东西,最后当丰臣秀吉要夺走他的香炉时,他说:只有唯美之物,才能使我低下头颅。
也许,是他经历过太多的死亡,所以在死亡面前,他早已看淡,能心无外物地专心点着手里的茶。他不像常人那样,把生死看得太沉重,而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那永无止境的美。
在他的心里,永远有一个美丽之物在海边留下自己的倩影。他一直追寻着她的脚步,他可以愿意为美而献身,实质上是为了不辜负她。
在死前,朝鲜姑娘说:
「请您好好地活下去。」
而这,是千利休追逐美的开始,也引导了他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