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回故里在林间采蘑菇,醒来一阵恍惚,仿佛年少归来,衣衫上还沾满故乡的露珠。
也是这个玉米抽穗的时节,天刚麻亮,睡眼惺忪,却和邻家伙伴们相约,手提竹篮或背竹篓,仗竹上山,采蘑菇去,这仿佛是唯一可以早起没怨言的事,心中还怀揣着一份小欣喜,一份小希望,今天会收获多少呢?昨夜一场酣雨,树木葱郁,那些叶尖的露水兼雨水都滴出绿汁来,空气清新凉冽,深吸一口,赶走脑间最后一丝困意,大的孩子在前面带路,竹棒轻轻敲下两旁矮树丛的雨水以免湿了裤腿,可有什么关系呢?我愿那份清凉袭击我,林间并没有路,都被落叶铺满,一脚下去,簌簌作响,瞬间树叶腐蚀后混杂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那么好闻!我几乎也从中闻到了蘑菇特有的芳香,那小小的蘑菇于我而言就像是从地里冒出的带着帽子的小精灵,尤喜一种粉红的蘑菇,称之为红菌,长在布满青苔的矮树丛下,带着小红帽,仿佛童话中的小公主,还有帽沿上布满波点的淡绿色蘑菇,我们称之为绿豆菌,只有在公鸡嘴的山上才有,挨着黄荆树根长着,因为穿着豆绿色外衣,时常和我们捉迷藏,大人们尤喜黑色的乔巴菌,就像是菌中贵族,不可多得,肉质细滑爽嫩,一般长在陡峭的山崖间,于我却是遥不可触,瞬而嗤之以鼻,有我的红菌,绿豆菌长得可爱么?那露水菌倒是长得亭亭玉立,举着一柄玉白色的洋伞,就像少女一般,娇嫩无比,得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就让我有些恼,那时顽劣的我,哪来的耐心与细致?
到了林间,大伙四下分散着去树丛下蹲腰寻蘑菇去,多数时我们几乎是胸中有数的,能精准的判断哪里的蘑菇多,一阵阵惊呼声,报着自己的战果,油辣菇是最常见的,在青杠林,青杠菌是最多的,树下密密的一丛一丛紧挨着,还有石灰菌,这是会冒浆汁的,也成片成片,一般不采,因为质糙味乏,除非当日收获少才免而求之,那种姬菇也是菌中极品,可遇而不可求,有着极深的根,有时连着大小几朵,就像菌中皇后,硕大的伞面,仿佛还有灵性,遇到后悄悄采就行,不可告之他人,不然下次她就搬家了,杳无芳踪,有皇后菌,自然也有王菌,白灰色,也是硕大一朵,食之却干瘪无味,一般也敬而远l之,还有一种小菌,味如牛肝菌,我们称之为蜂窝眼,以伞下如蜂窝状而得名,虽形小,味道都是极美,它不常见山林,却多长于玉米地,红苕地里,是我最爱采的蘑菇,这类菌最好是午后去采,早上也许只是冒了个小脑袋出来,经过一上午阳光温热的氤氲,午后就如花儿般绽放了,而且就像是种在地里的庄稼一般,一排排沿着土沟去采,倍有收获感。那时的我从浅夏开始一直到暑期结束,尤喜上山采蘑菇,有时有大人们带领,多数就是和小伙伴结群,也有一个人午后趁大人熟睡的溜去附近的山头寻蘑菇的,采上一两朵回来把玩,并不食之,而只当作是一种快乐游戏,也有不辜负蘑菇盛开的美意,记得我幼时写下的第一首诗,便是写蘑菇的,可见我有多钟情沉迷于此,当时刚学到古诗,陆游的“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觉得韵律不错,便不知天高地厚照着仿写打油诗,"清早雨停山没醒,我们结伴上山行。篮中蘑菇鲜又嫩,油辣菇菇不放油”,为何这样写呀!天真如我以为油辣菇自带油和辣味自然可省了油啊!嘿嘿!当然这首大作一直是被掖在书包最里层的,不曾让大人或同伴知晓,像孩童般怀揣着一个宏大的梦想,不敢招摇,不可早早公布,一个人独自窃喜着,珍藏着,呵护着,像在清晨向热爱的土地种下了一粒种子,经过阳光与雨露的润泽与哺育,也许哪一天便会像小小蘑菇般在清晨的山间探出头来。
一般上山采蘑菇会沿着家背后的青山连走几座大山,直到太阳照耀着我们童稚的笑颜,大山也被我们的欢笑吵醒,跟着喧闹起来,各种鸟在林间鸣叫,在树与树之间跳跃,时有野兔从林间窜过,最怕的就是蛇了,此时就依赖手中的竹杖壮胆,仰仗大的男孩子们在前面开路,与蛇相比那些蜇人的叶虫便是小儿科了,不以为惧,因为我们不止有竹杖还有长衣长裤作庇护,一早晨的奔突,裤腿早已湿漉漉的贴着双腿,衣袖也沾满草叶的清香,这些清香一直香甜在我长大后的梦中,回味绵长,而背篓里躺着丰收的蘑菇,各色蘑菇有一层层的草叶亲护着,簇拥着,煞是喜人,这是大山予我们山野孩子的馈赠,不止是美味,更是一种欢乐的赋予,一种灵性的传承,即使多年以后,在城市里历尽沧桑,行至中年,那些纯真美好的记忆依然浓烈至梦里,不曾忘记,甚至更加深植于骨髓,一种故土根的牵引,何时?何时?结伴再次杖竹上山,采蘑菇去?不论我们走多远,那些故乡的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我们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