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
陆羽恍惚地抬起头,天际边烟雾弥漫,曳光弹象逆行的雨滴般划开天空,拽出一道道红光,脚下的大地每秒钟都在不规则地震动着,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这是在哪里?
然后一个士兵拼命地朝他大吼着什么,陆羽终于想起来了,他在战场上。
高加索战役,D2日,叛军以顿河上游的伏尔加格勒为出发基地,朝联盟的高加索防线发起了全面猛攻,战役发起的目的是夺下黑海边的一个出海口,进而打通欧洲————亚洲的海上交通线。拜联盟强力而卓有成效的情报部门所赐,陆羽和士兵们有幸在叛军发起大规模进攻的前12个小时知道了敌人的的意图,于是12个小时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捡回这段关键的回忆后他第一个反应是慌乱地拍着自己的全身,除了听力,那发落在他旁边的155mm炮弹竟然没从他身上夺走点什么小东西,这真是个奇迹,陆羽费力地朝那个下士回吼:“你在说什么!”
可是连他自己也没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辨认出了面前的下士瓦西里,瓦西里仍在执着地冲自己大喊着些什么,陆羽摆了摆脑袋,把仔细分辨他话意的想法抛出脑外,他微微地挺起腰,谨慎地把眼睛露出壕沟,观察着外边的情况,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上百个蚂蚁般大小的黑影,在将暗未暗的天幕下拉成一条长长的散兵线。
“他们来了!”陆羽低回头大喊,身边的瓦西里很满意般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就是他刚才想要让陆羽知道的讯息。
陆羽再次拍了拍自己脑袋,这次有点反应了,至少听到了瓮瓮的耳鸣声,顺着壕沟望过去,几十个和瓦西里一样满面灰土的士兵都在定定看着他。
这些欧洲兵木然的表现让他很不满意,“排长呢?”他一边检查着自己的65式自动步枪一边朝这群士兵大吼。
下士朝他后边努努嘴,他下意识地转头,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一块菱状预制炮弹破片从这人的胸背处穿出来,死透了,他刚半翻过尸体,便看到了这个人肩膀上的军衔。
“草!”陆羽狠狠地骂了句。
抬头又观察了下散兵线推进的速度,陆羽四指并拢向下做了一个战斗手势,致意所有人靠拢过来,他拍了下身边的下士:“我点到名的,你们喊到!瓦西里,拍肩膀示意我!明白了吗?”
他努力地按照印象对准嘴型,大声地喊出自己听不到的声音:“正副四个重机炮手,还在不在!”
瓦西里回身听着壕沟那边传过来的应答,在他肩膀上拍了四下。
陆羽的心稍稍安定了少许。
“注意!”得到回应后他继续吼着,“我们的损失太大了,我们现在要重新布置火力,第一组机炮手保持原位,二组转移到一组的右侧,放弃原来的火力点,放弃原来的火力点,我们收缩防守!”
从一张张充满疲惫的脸上陆羽根本看不出士兵们是否听到了他的命令,他只是继续喊着:“八十米!把他们压制在八十米线!左侧放弃,再重复一遍,左侧放弃!敌人会从那边尝试迂回过来,他们要绕一个很大的圈,他们靠近到我们左侧阵地的时候,我要最右侧的一班和第二组重机炮构筑一个侧打火力点给我往回打!记住,同样是八十米距离开火,不能让他们靠近这里八十米!”
这次的反应好一点,士兵们沉默地点头,回到自己新的阵地各自最后一遍检查着自己的武器,陆羽疲惫地一屁股坐下,捡起自己的步枪,上膛,再退膛,再上膛,然后默默地算着剩下的弹药,最后得出一个不容乐观的结果:弹药似乎不够了。
他们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苦战。
欧陆战区的指挥官们脑子一向没有救援自己部队的习惯,这是陆羽在A1A2战区服役三年总结出的认知,换句简单点的话说,他们现在的情势似乎不太妙。
从上午一直到现在,敌人就对这个突出部发动了四次营以上级别的攻击,架在阵地前方的八具自动投射机械中午就已经被清除殆尽,最后一架无人飞机也在一小时前坠毁了,叛军们如扑火的蚂蚁般不知疲惫地冲击着这条一级公路,战术简陋却难以抵挡,在上一次进攻里,唯一能给他们支援的排署火力————两门БДT-122迫击炮炮组也用光了所有的备弹,而他们的后援509团,一直没看见影子。
现在这个距离,本是该让那些叛军们好好尝尝122mm空爆弹威力的,陆羽及时地把思维从对高层军官的腹诽中拉回了战场,他已经数完了手边仅存的弹药,正趴在战壕边看着那条缓缓推进的散兵线,如果还有炮弹……他心里无不遗憾地这样想着。
叛军已经越过了200米区域,陆羽甚至可以从二倍瞄准镜中看到他们的面容,他拼命压抑住了自己脑中那种扣动扳机的冲动,这个距离上,新兵们没什么命中的把握,陆羽相信经过这次阵地战活下来的士兵都会迅速成长起来,但至少现在他们还不行,再往前一点,八十米,这个距离,能最大程度地保证那些义务兵不会浪费所剩无多的弹药。
然而事情往往在关键的节点上会有出人意料的转变,这些叛军们在200米开外竟然停了下来,陆羽困惑地看着他们,有点搞不清情况,还没决定好这第一枪打还是不打的时候,新的情况出现了。
几个叛军用手携掷弹筒慌慌张张地往他们阵地这边打来了几发30mm弹,然后整条阵线就如潮水一般地退了回去,这小东西的威力实在是不敢恭维————炮弹在阵地前落下,甚至都没听到什么声响。陆羽象征性地缩了缩头,再次疑惑地看着退走的敌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认为这几发小口径炮弹就能摧毁这条防线吗?这可是一整个机械化工程营连续三天全运转作业才挖出来的壕沟壁垒。
两秒钟后事情似乎得到了解释,那几发落地的炮弹开始滋滋地冒起黄烟,“化学武器!”陆羽的听力不知不觉中似乎恢复了一点,他听到身边有个恐慌的声音传来,仍有些空洞感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着,就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战术背囊,还好,联邦给士兵们配备的战斗服三防功能一应俱全,他打开了折叠着的防化面具,心里安定了些许。
“全体都有!戴上防化面具手套!”
这就是他们的新战术?毒气弹,这种武器古老得要追朔到上个世纪,用这来打仗,也未免太儿戏了点。
勿论他的疑惑,那黄烟还是继续飘着,看起来却似乎没什么杀伤力,阵地上一下子静了下来,陷入了死寂的等待。
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候瓦西里拍了拍陆羽的肩膀,示意他看左侧。
那是二排三排的阵地,那上边也同样升起了这种黄烟,陆羽呆呆地看着远方十几蔟升起的烟柱一字排开,半响,好象才明白了什么,瓦西里听见他在防毒面具里骂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晰,不禁又拍了拍他大声喊道:“头,你说什么?”
陆羽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具,这举动骇得周围的士兵呆若木鸡,他深深吸了两口气,放声大喊:“警报解除!警报解除!我们被耍了,这不是毒气弹!”
士兵们很是怀疑地看了他两分钟,直到两分钟后,这个摘下自己防毒面具的人还是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他们才相信了这个临时指挥官是正确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把防化装备收了下来,绷紧的弦亦松弛了不少,甚至有人还开起了玩笑。瓦西里下士呵呵傻笑着凑了过来,先拍了拍陆羽,“头,听得见吗?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别拍了!”陆羽郁闷地一把打掉他的手,“有什么屁快放!”
瓦西里尴尬地搓了搓满是枪油和泥土的脏手:“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毒气弹?”
“毒气比空气重,会往下沉,这黄烟不是,这黄烟是往上升的,你看那边。”陆羽指了指右侧的友军阵地,“直成一条烟柱,你要从从远处看!从远处看!”
“哦,对,”下士做恍然大悟状,很是那么回事地点了点头:“也对!”
他转头便又发表了另一个疑惑:“那,这只是烟雾弹?”
陆羽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瓦西里从他越来越凝重的表情里看出了担忧,“这不是一般的烟雾弹,这是指引信号弹。”
“指引什么?指引信号弹?指引他们的炮火吗?”
陆羽烦躁地白了他一眼:“他们的炮兵背起这里的座标比背九九表还溜,他们连你每晚在哪撒的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用得着这玩意指引么?!”
周围的士兵偷偷地哄笑起来,瓦西里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也没敢再打扰自己的临时指挥官,转过去自己胡思乱想起来了,陆羽仍是死死地盯着远处,那里的一波叛军已经撤回了他们的前进阵地,他试图把叛军这个奇怪的举动和某些迹象联系起来思考,可越想越发觉不得其解,这代表什么?只是一种信号?他们在给谁发信号?
突然他耳边听到了欢呼声。
他转过身,顺着欢呼雀跃的士兵们的眼神往天上看,看到的是三架从他们头顶上飞掠而过的“斑鸠”重型轰炸机,轰炸机是从西边的特拉维飞来的,那里有一个联盟的临时军用机场,“斑鸠”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才徐徐地降下高度切入直线作业航道,它们飞得是如此之低,带着莫名的压迫感,陆羽甚至都能看到那灰白色的机腹下打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个小黑点在天空排成一个斜边拉长的三角,精确地对着这条阵线投了下来。
“投补给了!投补给了!”四周的士兵欢声连天,性急的士兵已经准备冲出去把物资抢回战壕,阵地中只有陆羽还是那个姿势,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三架轰炸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些半空中的小黑点就在他的眼神注视下,毫不减速地冲向了地面,就如春夜的雨点般急促,当最前边的第一滴雨滴终于落入了大地的怀抱,陆羽感到自己的脚下震了一震,在那一刹,很多士兵都愣了下神。
接着他们看到自己的临时指挥官急促地转身,挥手,用一种发自胸肺最深处,不似常人能发出的恐怖嘶哑吼声大喊着:
“敌--袭!!!!!!!!!找隐蔽!!”
“这不是空投!这是轰炸!!!”
然后士兵们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脚下的大地猛力地颠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上弹了一弹,他们就象一个个摆在地上的轻巧乒乓球,一个远古巨人用恐怖的力量,举着他的大铁锤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敲,于是,这些乒乓球全都弹了起来,四处乱撞,到处飞舞。
胡狼师308团C连一排仅存的三十二个一下子陷入慌乱的新兵们本能地看向了他们的临时指挥官,这个曾教过他们开枪,告诉过他们在危难情况下如何保住性命的军士长刚刚摔了个嘴啃泥,他狼狈地抬起身,一把拉着旁边的一个士兵就往外推,与此同时这位指挥官嘴里喊着的,是一条他们在教科书上闻所未闻,完全有违作战守则的命令。
“全部出去!离开壕沟!保持高姿态!不要趴在地上!”
“这是重磅深爆弹!给我爬起来!不要趴在地上!!”
接着七手八脚爬出壕沟的士兵们便看到了他们身后那个吼叫着的身影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直直地,很滑稽地弹了起来,就象周末城市广场里表演蹦床的小丑们一般,很滑稽地,直挺挺地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