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下来,就会想要不要去剪短发。
小时候头发又黄又薄,营养不良的样子。妈妈隔一阵子就拿出一套理发工具帮我剪短,并细细剪出整齐的刘海。到冬天,短发刚好长到脖颈处,毛茸茸地有点扎,还可保暖。
妈妈从15岁当上民办教师,到后来自学拿到大专文凭,天性极好强,一路学会各种技能。姐姐上高中了,又臭美又叛逆,也愿意让她剪发。虽然刚剪完短得有些突兀,一两周后就变得自然、秀气。
除了织毛衣,妈妈还会用缝纫机做衣服。我直到初一还穿过她做的一条粉色连衣裙。流畅的线条,公主般打开的裙摆,胸前有蝴蝶结,正像一个初长成的少女。——她甚至受过赤脚医生培训,给我们在家里打针。
对严峻寡言的父亲,哥哥姐姐像老鼠怕猫一样躲着他。我不怕,但从小我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阿爹,阿妈在哪里?” 我是妈妈的尾巴,一刻不见就会满世界找。多数时候,老爸只是瞪我一眼。有时被问烦了会说,我又没把你妈栓在裤带上!
大了一些才听妈妈说起老爸当年的故事。贫寒的农村少年考上了师范,和同班一个家境富足的白族女生相恋。毕业后他孤身一人上门求见家长,被婉拒,从此死了心。
我有时会想象年轻的父亲局促地坐在别人光鲜的家里,嗫喏着想求人接受他的那种窘态。他的口才一向很差。脚上的胶鞋说不定还是破洞的。提去人家里的礼物,大概是一布袋板栗吧。奶奶家房后山上十多棵栗树每年都丰产。
我问姐姐,如果当年爸爸得遂所愿,脾气会不会比现在好?姐姐正在照镜子,说,很有可能。
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对话对妈妈的不公平。姐姐每天拿回一套套琼瑶、岑凯伦,我凭着小学三年级的文字水平也抢着读。依据言情小说的教育,我们很确信,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我们很少目睹父母之间流露柔情。一个脾气火爆固执,一个天性好强,除了家事外他们少有对话,隔三差五还会争吵。就这样过了一辈子。记得我刚七八岁,就有意识地去做父母的情感纽带,给妈妈传爸爸说的好话,或者反过来。
01年的夏天,妈妈刚刚被安葬。那天下午,我无意中看到父亲躲在他的房间里写什么东西,一边写一边痛哭流涕。第二天早晨,他递给我几张稿纸,让我帮他修改。竟是一首怀念妈妈的诗。
父亲是数学老师出身,性格古板,是家里最没有文艺细胞的人。我从不会把他跟诗联系到一起。他写诗的 体例,用的语句都很老土,像革命年代的遗留物,什么“河流同悲”之类。递过稿纸的时候,眼泪鼻涕还挂在他脸上没有擦去。我才注意到,他头发花白,完全是一个老人的样子。
我和哥哥姐姐一样,在心底里可能从未真正原谅他: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的暴躁、偏执和沉默,没有给母亲这一生带来过多少柔情和快乐。
但那一刻,我突然有所怀疑。其实他们的感情,我们又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