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储存最多的儿时情景,都是和外婆在一起。外婆留给我最初的印象是高挑的身材,一身黑色的唐装粗布衣,赤着脚,手里拿着竹篙和镰刀,一副刚刚做完活路回家的样子。
我很小就和外婆一起生活,就算上了小学,放了假也会立刻回到外婆身边。白天,我跟着外婆去做活路,吃了晚饭就和外婆坐在灶门口,趴在她的腿上睡觉。那时,我是个内心充满恐惧的人,白天怕蛇、怕毛毛虫、怕坟,晚上怕黑、怕鬼,然而,现在想起,童年的幸福、温暖、甜蜜远远多于恐惧。
我的童年,坐过一种特殊的交通工具,那就是外婆的粪箕、箩框,特别是跟着外婆去挖红薯,拔花生的时候,外婆要挑着粪箕或者箩框去劳动,我就有机会享受这特殊的待遇,虽然坐得不多,但是幸福感持续至今。我还记得外婆带我去拔花生的情景。外婆挑着粪箕,一头是锄头、镰刀等工具,另一头是我,有时,工具远不如我重,外婆就会在那一头加上一块大石头,粪箕里脏,就摘一张芋苗叶铺上,就这样,我被外婆摇摇晃晃地挑到了花生地。到了地里,外婆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我搭个凉蓬,一把黑布伞,伞把子绑在扁担上,扁担再插到土里,一对粪箕放在太阳的前面,再拿一把禾草搭在粪箕上,一个舒适的凉蓬不到半分钟就做好了,我在凉蓬里玩,外婆就在太阳底下拔花生,她拔出来一点,就把花生苗搬到凉蓬底下,陪着我一起坐着,慢慢摘。阳光强烈起来了,我也热得浑身痒,便不停地喊外婆,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外婆总是不急不烦,我喊一声,她就答应一声,她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喊叫而发怒,她一边安抚着我,一边做着必须要做的事。要回家了,粪箕的一头变成了工具和花生,另一头还是我……我在这充满爱的摇篮里成长!
那时,家里的田地虽然不多,但田地里大大小小的事大多都是外婆一个人操持,尽管如此,外婆并不觉得劳累,她是劳动的能手,砍柴割茅、播种插秧、收割储藏、种菜除草,无所不能。她是女人,却比一些男人更强,别的不说,有一件事就让我把外婆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的外婆敢捉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七八月份,农村山野里到处都是蛇,甚至在村道里都会见到蛇的身影,我也听说过,蛇从窗户爬进屋子里,溜进人的被窝睡觉的事,为此,我时时是提心吊胆的,这也是我不敢一个人去睡觉的原因之一。有一次,家门口的水沟里溜来一条一米多长的银环蛇,我恰好从外面回来看到,吓得哭喊着拔腿就跑,邻居听到声响跑出来,他也不敢动手,急急地跑去找我外婆,外婆从容地走出来,拿来铁夹和竹竿,一会儿就把蛇打死了,原以为蛇打死了要把它扔到大河里去,没想到外婆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个手指从蛇肚子上一勾,提回去在剁猪菜的砧板上咔咔咔剁成坨,扔到猪潲里煮了。为此,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靠近灶台,站在灶房,也要四处检查,怕那条蛇还在。后来,我把这事讲给妈妈和姐姐听,她们只是听着,一脸置疑,总觉得是我在撒谎。
外婆不仅是田间地头的女汉子,养猪也是一把好手,我想这决不仅仅是因为外婆给猪喂了蛇肉。外婆善养母猪,她养的母猪一年生两窝猪崽,多的一窝有十五、六只,少的也有七八只。外婆的猪崽从不愁卖,小猪崽在在母猪肚子里就被村里人预定完了,他们都说,我外婆的猪健康、好养、快大。有一次,母猪临产,外婆半夜起来陪护母猪,我和二姐也起来看猪儿产崽。我们站在猪栏外,外婆蹲在母猪身边,帮她垫草,帮她查看身体,显然一个接生婆的样子。母猪也不慌不忙,安安心心躺着,在外婆的陪伴下,和老鼠差不多大的小猪崽裹着羊水一个接着一个从猪妈妈的肚子里滑出来。我和二姐看得兴高采烈,数来数去也数不清究竟生了多少只。外婆一夜没睡,当我们高兴地看完生产过程回去睡觉的时候,外婆又开始为她那“大功臣”煮稀饭去了。
无论外婆是多么爱她的母猪,但和我比起来,我定是外婆的心肝宝贝。家里的房子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宅,木头结构,整座房子到处都被柴火熏得黑黑的,就算是白天,房间里也是昏暗的,又加上时常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很大了都不敢单独在房间里慢慢走,到了晚上,更是跟着外婆寸步不离。冬天,我喜欢吃了晚饭之后和外婆、姐姐们在灶门口烤火聊天的时光,因为那时我可以坐在外婆的身边,趴在外婆的腿上,可以装睡着了,让外婆把我背到床上去睡觉,不用洗脸洗脚,更不用在昏暗的煤油灯的光线里走那一段从灶房到卧室的路。我的两个姐姐常常要揭穿我这种伎俩,她们责怪外婆太过于娇惯我,可是外婆从来不与她们统一战线,就算她们笑我,说我,我就是誓不睁眼,姐姐们实在看不过去,就会倒了水,帮我擦脸,帮我洗脚,再由外婆背到床上去。夏天,我喜欢早早地就把外婆拉着去睡觉,躺在床上,外婆轻轻地摇着扇子,不是给我抓痒就是给我讲那个永远不变的故事——《两兄弟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