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初夏教室里年轻人的笑声，当事人不觉得，若干年后去回望，总觉得里面有些透明的阳光。

这些阳光很快和窗外的阳光融在了一起，渐渐消失在不知名的远处。

空荡荡的教室，攸攸终于等大家都离开了。

腰疼，站不来，站起来以后，要扶着桌子来回溜达好多趟才能勉强下楼。

难看的姿式，攸攸不愿意让人看到。

好多年后，攸攸常梦见那间教室，自己在教室的一角，看着那个女孩子。

梦中，那个女孩子健康而沉静。

走路轻盈而有力，她随着同学们一起下楼，在拐弯的地方和大家轻轻告别。

教学楼侧后方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张石凳，树荫将石凳遮得严严实实，所有的阳光都被隔在外面。夏天的中午这里很少有人。

女孩子把暖水瓶放在石凳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她最近很着迷里书里的那些卯榫。

真的好神奇，不要一颗钉子，凸凹相合，就能建起那些奇妙的楼亭，就能修出来那么坚固平实的桌凳。而且它们还有好多美丽的名字，龙凤榫、抱肩榫、霸王枨、夹头榫，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名字和木头的材质连在一起，在攸攸的心里能唤起一种古朴的安心。

觉得古人起名字总是很用心，无论是形，还是质，还是美观都用心。那个龙凤榫，把几块木板平拼在一起，榫槽与榫舌卡合，当凹凸密结，一龙一凤，既吉利，又形象。隐隐的暗示也似乎是在说绵绵久久。

古人总是有空，愿意用心，体念这些好玩的事儿。

在树荫里读了几段，女孩子合上书，想了想去哪里可以买些工具来实验一下这龙凤榫呢？

李彦宏叔叔刚刚开始在另一个世界里创造的伟大度娘。这些东西好象只有那个李均杨知道些。

想想他晾在教室，没太洗干净的T恤，如果再加上点木屑，也是可以的。

女孩子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那个在一边看着她的攸攸也挺高兴的。

但梦外的那个攸攸可没那么轻松和开心。

好不容易扭下教学楼，慢慢往寝室挪，隐隐听见后面有人说：“她这条红裙子挺好看的，但这走路姿式好奇怪。”

攸攸想站直点，走得再平稳点，可是，并没什么办法，侧弯的脊柱一点都不给力。

后面的两个人很快超过了攸攸，是一对情侣。

“这个姑娘会去买条红裙子吗？”攸攸想的好象还是不怎么着调的问题。

身上的这条红裙子是进大学的时候，妈妈给买的。

妈妈专门带攸攸到省会最大的百货商场专门给攸攸挑的。真丝的，一直到脚踝，很舒服。

攸攸当时偷偷看了眼价签，好贵的。可是妈妈眼睛都没眨，“大姑娘了，要穿好看一点”。这两条裙子攸攸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可是好朋友杜晔就轻叹说：“我上大学妈妈可什么表示都没有。”

妈妈一直都把攸攸打扮得挺漂亮，初中起，各样的裙子，裤子，衬衣，毛衣，攸攸从来都是同学们中拔尖的。妈妈自己很省，但对攸攸妈妈从来舍得花钱。

每个人都说妈妈是个慈母，可是攸攸并不怎么觉得。攸攸也曾经认真想过，是啊，妈妈一直都挺为她操心的。从小学起，妈妈就和老师关系不错，初中也是，但高中好象就没有了，攸攸总猜测妈妈是在高中班主任那里受了挫，因为妈妈之前都特别喜欢往学校跑，可整个高中阶段妈妈除了最开始都再没怎么去过学校。那个班主任，那个老女人，可一点也不可爱也不好对付。每每想到这个，攸攸就有点心疼妈妈。

何必呢，实际和老师关系好与不好，对孩子的影响真有那么大吗？把学校留给孩子自己不好嘛？

可这些话，攸攸从来没有和妈妈说过，因为那似乎更是妈妈的需要，妈妈乐在其中。

妈妈希望整个世界都能来照顾攸攸，像她那样来照顾攸攸，她也希望她能控制全世界，让全世界都能按她的愿望实现吧。

攸攸不知道自己已经实现了多少妈妈的愿望，更让她困扰的是，她似乎找不到自己的愿望。 

前不久的民主生活会上，有一位同学说：“攸攸有时候不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不够成熟。”

这句话让攸攸纳闷了很久，究竟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同学看出来自己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的呢？是哪件事呢？

攸攸不好意思去问。

攸攸觉得同学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