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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孩童开始传唱这首歌。不经过加工的童音，最能扰动别人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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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头，村里的光棍汉。年轻时只要村里有白事，就去帮忙抬灵刨坑，老了就只能去帮忙烧火；红事的喜庆就仅限于新人拜完天地，抛洒糖果时，砸在身上的枣子。

六十有七的老李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时候赶会的大集以及领政府补助金的银行，随着经济大发展，村里好多老家伙在子女的孝敬下，去看了天安门，坐了田埂上一会儿过一辆的火车。听别人讲得津津有味，自己心里五味杂陈，那个年代没有媳妇的一个村里有好几个，再说了娶了媳妇没根的也大有人在。老李头只是听听，低着头若有所思，一个大胆的想法充斥着老李头的大脑：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老李头背上邻居家退下来的包，带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开始了人生的旅行。

隔壁老张说，他坐的就是路过村西头的火车。老李头顶着春日的太阳，顺着铁轨，一边享受春风拂面，一边看麦苗拔节，一边听着耳边呼哧呼哧经过的火车，心里热血沸腾就像是西边落日染红的天，一片片绵延看不到边。

老李头包里的馍，在河水的浇灌下，充斥自己的胃，在一张一缩的律动下，支撑自己走到第一个城市。

村里的那几个老家伙说得是真的，现在的房子是一摞一摞的，村里住在脚下的都是前辈，都是不吱声的，在城里住在十八层以下的活蹦乱跳的人比比皆是。

老李头看见几个败家的玩意，刚想骂两句，人家就坐进轿子里跑远了，干干净净的台子上，立了几个绿色的箱子，刚刚他们就把还有半瓶子水的水瓶子丢在那里面了，老李头瞅着没人，就打开盖，往里面瞧了一眼，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一双没了鞋带的鞋子，拿出来看了看，底子磨得有点偏了，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大脚趾捅破了天窗，脚底板挖了个洞。老李头打量了一会，还是决定拿出来跟自己脚上的换一换。

2

老李头依偎在大树旁，看着年轻人穿得跟要饭似的，那小丫头一个一个地裸着脚踝，裸着半个背，哎，现在养个孩子那么难吗，这父母挣得难道比村里的二亩地还少，就算少买件衣服，也得给孩子买件完整的衣服啊。

老李头盯着男男女女手里的板砖，那应该是个手机，跟老张拿的那部手机一样，可以放在耳朵上说话，只不过他们的更薄一点。

前边有个老大哥，穿得挺板正的，戴着花镜，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听他教育前边的奶娃，慢点，那是垃圾桶，脏，离它远一点。

老大哥注意到老李头，一条马路上，除了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就这儿蹲着一个人，走上前去跟老李头打招呼，老弟，哪里来的？

老李头把头抬得高了点，我是村里来的。

老大哥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李头，你们村离这远吗？

老李头沉寂了快十天，终于有个说话的人了，再不说话，真的怕自己会得失语症，立马站起来，拍打拍打屁股，抖落一下灰尘地气，老大哥，我是跟着火车来的，年轻人到了城里就不回家了，村里的那群老家伙到过城里，回家就一阵显摆，所以我也来看看。

老大哥笑了笑，我以前也在村里，我和老伴两个人种着二亩地，在院子旁边空地上种了点菜，基本上月月不花钱。现在可倒好，我给大儿子家看孩子，老伴给二儿子家看孩子，一年到头在外面漂，地租给别人了，院子里的草都长疯了。

老李头瞬间觉得自己没讨到媳妇，没个根，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老大哥家的奶娃不管不顾地冲到马路上，看得让人心惊。老大哥一路狂飙，扯住孩子的领口，就拖拽着过了马路，孩子指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看来是要破费了。

3

老李头跟着人流到了一个广场，目测这个场院比村里晒麦粒的场院大地多得多，现在的人真是浪费地方啊，好好的场院铺上硬硬的砖，等不用的时候，也没法种个小菜。问题是就中间摆个架子，人多得跟蚂蚁似的，上边那些人不仅穿得奇形怪状，还一个劲地疯跳，该不会是得了疯人病吧。

一堆年轻人的对话，吸引了老李头。快点，别哭了，一会儿妆要花了；你今天好好表现，如果得奖了，妈妈奖励你一辆大汽车；宝贝，待会不要紧张，得不得奖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行。人群里穿得花花绿绿的人，说着自己的期盼，讲着自己的故事。

老李头盯着形形色色的人，若有所思。村里条件好的往城里跑，希望孩子有个好出路；村里条件差的往城里钻，希望孩子能赢在起跑线上。可是每个家长都是千奇百怪的，怎么能要求孩子都千篇一律跑得快呢？

拐角的那个妇女，围着黑色的口罩，举着足以带她上天的气球，盯着朝她走来的孩子，只让孩子摸摸球下系的绳子，然后指挥孩子让妈妈来买，好像只要孩子喜欢，家长就一定会买似的。不过大多数的父母真的喜欢这口，孩子来要，就买；有的家长直接连唬带拽地把孩子弄走了；有的和蔼一点的家长就站在那里同妇女杀价，像极了隔壁老张买三两豆腐时的黏糊。

老李头找了个向阳的地方，瘫坐下来，大理石砖经受一上午的洗礼，现在很温热，比家里的火炕还舒服。在家看电视，永远在一个频道上，当然电视是隔壁退休的，能有个音陪自己就很知足了。现在天天能看到彩色的新鲜事物，很享受当下的生活。

噔的一声，老李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刚刚小憩了一会，没想到睁眼就是一块面包，小男孩在妈妈的牵引下渐行渐远，但是他空着的手，以及一直回望老李头的眼睛，都在告诉老李头，吃面包吧。

老李头捡起腿上的面包，蜕了塑料袋，大口朵颐。记得村里要饭的，大都衣衫褴褛，左手拄着棍子，右手端着碗，逢人就鞠躬，把空碗往前送，碰到心善的人，估计给个馍，碰到难缠的主，不啐一口唾液就是好的了，难不成在城里要饭的人都躺在地上。

老李头吃完面包，捏捏老树皮似的肚子，原本枯瘦如柴的架子，好像肚子一下鼓了起来。

广场上的人散了，几个年轻小伙在拆台子，一身短打扮，蓝色的牛仔裤配黑色的短袖，电钻嗡嗡乱叫，没几分钟的工夫，广场就空荡了。

老李头瞅着地上的矿泉水瓶，有的半瓶子晃荡，有的来不及开口呢，就被遗留在广场上，随风滚动。老李头看着清澈透亮的瓶子，这水绝对比河里的水干净吧，毕竟河里到处都是活物，还有村上的捣蛋鬼撒尿。

老李头慢吞吞地走向瓶子，抬头看看没人拦，就大着胆子捡了起来，灌了个满怀，有股淡淡的甜味，可以肯定不是敌敌畏在等耗子。老李头正捡得开心，一位提着麻袋的老大姐，捡起一个瓶子，利索地拧开盖，倒掉水，塞进袋子，动作一气呵成。

老大姐注意到老李头，大声询问，你是哪个片区的，这个片区是我的地盘，以后不能来这边捡垃圾知道不？老大姐的嗓门不是一般的高，尾音撕裂了空气，更撕坏了老李头想要靠近拉呱的心。

老李头扔下瓶子，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背躬着腰退出广场。

老李头回头看着提麻袋的大姐，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村里，前街的二麻子家里人口稀少，耕耘几亩地的肥料，全靠二麻子背着粪筐，捡拾马路上的驴粪，经常见二麻子骂骂咧咧，一个驴粪蛋子都有人抢。

老李头仔细瞅了一下老大姐的麻袋，好像比粪框大了一号，兀自笑了，自己只有一亩地，但是丰衣足食够了。

4

太阳出来前的麻麻亮，在路灯关闭的一刻，显得清冷起来。小区门口轰隆隆一阵响，一辆辆支着棚子的三轮车、四轮车，在人力电力的推动下，占据小区出口进口两侧。摊位上滋啦啦的油温声，以及油条的膨胀味，引得老李头肚子一阵咕咕叫；卷饼在妇女的手头上，一抻一拉，像个棒槌一样，放在手里刚刚好，如果着急上班，就举在手里，一手掌舵一手送食。

街边一只流浪狗，坐在摊位前，前蹄不停地摩擦地面，看来和老李头一样是个孤家寡人。

摊位在太阳稍微露出头的时候，开始收摊，妇人见老李头不买东西，只是盯着自己，看来是个可怜人，就提着一张薄饼，把锅里的剩菜卷了个干净。

妇人径直走到老李头面前，把卷饼推了出来，没有一点言语，只是一个微笑，好像在说，吃吧。

老李头抓紧一个作揖，算是接受了妇人的施舍。

老李头正准备张口，突然想到摊前的流浪狗，立马伸手把饼一分为二，扶着树身，敲了敲麻木的腿，颤颤巍巍地走向狗狗，在离狗一米远的地方站定，弯下腰，把饼放在地上，随口喊了一句，狗蛋，吃饭啦。

狗狗旺旺叫了两声，像是回应老李头，又像是在感谢老李头。

5

老李头在这个城市逛了好几个月，碰到了送人吃食的好心人，也碰到了撵人的混混，争地盘的老大姐，原来世间百态在村里和城里是一样的。

老李头在一个废旧衣服回收站捡了几件看着没问题的衣服，又给一路尾随自己的狗蛋挑了一条拉风的围巾，决定沿着铁路一路向北，过一过年轻人的北漂生活。

狗蛋除了掉毛的时候，让人讨厌之外，其他的时候都很听话，有没褪毛的小家伙，摸一摸它，老李头就抓住狗蛋的嘴，生怕它把小家伙当成蛋糕。

一位热心的年轻人送了杯不加茶叶的奶茶，表示要给老李头以及狗蛋留个影，老李头从没留过影，也顾不得自己的邋遢，用手理了理头发，裹紧大衣，送给镜头一个微笑，狗蛋现在是老李头的家人，所以把包翻了个底朝天，找了一副酷酷的眼镜，这一顿捯饬，狗蛋也成了宠物。

年轻人感叹，大爷的狗蛋一看就不是流浪狗。老李头哈哈大笑，我的狗蛋不是流浪狗，等我见了天安门，瞻仰了毛主席，就带它一路南下回家。

年轻人很疑惑，就继续和老李头攀谈，大爷怎么就一个人北上啊。老李头这段时间也见惯了别人的好奇，就把自己是个光棍汉，但有一颗上进的心，不想被村里的老家伙比下去，所以出来见识一下的想法一一道来。

年轻人听着老李头的经历，瞬间觉得一个流浪汉都有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想法，比现在一些在家啃老的年轻人有志气多了，决定把老李头的视频发到网上，鼓励一下年轻人。老李头拍手叫好，我老了老了，还成了有用的人了。

老李头的视频在网上，经过好奇人的点赞、留言，瞬间席卷大地，大家议论纷纷，就和林子里的鸟一样，有好听的自然就有惹人烦的。

老李头成了网红，走在街上，经常被人认出来。一位好心人去北京旅行，打算捎带着老李头，把车停在老李头的旁边。狗蛋警觉了，旺旺，吓得好心人抓紧解释一番。

老李头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自己穷，坐不了火车，乘不了轿车，但是自己可以凭一双脚完成自己的心愿，就不耽误好心人的行程了。

好心人突然理解了一位老人不依附别人，不拖累别人，自己活成自己的想法，这不正是当下年轻人应该学习的榜样吗？

好心人挥别老李头，算是对老李头致敬，也是对自己的鼓励，要努力进步成对社会有用的人。

火车沿着轨道，呼啸而过，老李头狗蛋顺着轨道，一路高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