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通过会长大人的简述,杨敬华大体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突发高烧晕倒在大街上,一向“爱民如子”的会长大人遣寅哲副会长率领大家先前往餐厅点菜,然后亲自背他去附近的诊所挂了水,又托护士照看,这才匆匆赶去赴宴。回来时发现他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当时天色已晚,诊所离学校脚程又远,方便起见端木熙就近将他带回了自己在校外的住处。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害得你组织一天运动会那么累都不能好好休息,还得照顾我……”杨敬华歉意地冲端木熙吐了吐舌头,目光偷偷瞄他的脸,观察对方表情的变化。
“没事。”端木熙淡淡开口,脸上并未显出半分不满,只给人一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感觉。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杨敬华反而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说不清其中的缘由,只得暗自在心里郁闷。
“那啥…这么晚了,会长你早点休息吧,我也不便多做叨扰,就先回……”
“你想回哪儿去?”已行至卧室门口的端木熙忽然折回一步,转身看着杨敬华。
“第一,现在已经凌晨一点,早就过了门禁时间。”
“第二,你知道回学校的路怎么走?”
杨敬华闻言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
“那,我睡沙发?”
“我家没有沙发可以给你睡。”
“地板?”
“我家还没穷到要给客人睡地板。”
“那我睡哪儿啊?”
“你没长脑子么?你屁股现在坐哪儿,就睡哪儿。”
说罢端木熙丢给他一记看白痴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杨敬华一脸懵逼。
呃,会长大人指的莫不是……床?杨敬华万万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沦落到和一个大男人挤单人床的地步。
“切,想跟我睡觉就直说啊,哪儿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把身子往外挪了挪,尽量和端木熙拉开距离,靠得太近总觉得跟那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格外别扭。
其实他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例如看起来很土豪的会长大人家里居然没有沙发,只有床还是张单人床,连枕头都没有多余的!
这下是货真价实的“同床共枕”了啊。
“再往外挪,你就要掉下去了。”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杨敬华吓得不轻,差点儿一哆嗦摔下床去。
“这是你家的床,我怎么好意思跟你抢……”
“被子都给你扯过去了。”
“啊?哦,那我不盖了。”杨敬华果断把被子扔给会长大人,毅然决定冻死以保贞操长存。
“不行,你还烧着,不盖被子要是再受了凉,在我这儿病死了,回头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端木熙说话间伸手欲拉过面朝天花板的杨敬华。
“这你倒不用担心。”杨敬华翻身避开端木熙的手,“我没有父母。”
契大的男生宿舍,早已融入深夜的寂静。101宿舍6号床位,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啪——
洗手间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寅哲?”在里面不知蹲了多久的人吃惊地抬起头,“你吓我一跳。”
寅哲弯了弯嘴角,“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才会害怕。”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岔开话题:“怎么还不睡?都这么晚了……”
“你不也没睡么?辗转难眠,是因为良心不安吧?”
那人咬唇不再吭声,低头以掩饰眼底泄露出的一丝怨恨。
寅哲看向他的视线骤然变得冰冷,“你做过什么好事自己最清楚。还有,端木熙已经下令,从明天起,外联部部长可以换人了。司徒律,你好自为之。”
灯光熄灭,脚步声渐远,再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直到六岁被爸爸领养。爸爸他对我很好,无论我犯下多大的错,他都不会打我、骂我,责备我哪怕半句不是,最初我以为他是舍不得。后来爸爸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我我第一回见到他严厉的一面,到那时我才明白,我以为的慈爱不过是纵容,他不是舍不得,而是根本不在乎。”
杨敬华顿了顿,“爸爸和妈妈都是善良的人,对我也很好,但我身上流着的——终究不是他们的血。”
“对于他们而言,我从来都只是外人。”
端木熙眸中情绪复杂,他收回想要去拉杨敬华的手,静静等待着后者的下文。
“家里生活并不富裕,所以我今年考上大学,只让他们交了学费,我用几年攒下的钱在校外租了间房子,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和房租。我不想,也不能再依靠他们了。”
杨敬华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哽咽,端木熙明白,那种日积月累的悲痛哪怕在某一刻爆发,也不至于泪水决堤,因为心已经足够坚强。
但是坚强往往比脆弱更容易让人心疼。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说不清是自卑还是自嘲。
“至于我的亲生父母……”
“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夜黑得仿佛连声音也要吞没,晚风敲打着玻璃窗,发出阵阵悲鸣。
“唔……没事儿说这些干嘛?发烧烧得小爷我画风都变了。端木熙,你也甭管我了,你睡……哎哎,你干嘛?!”
杨敬华还不待把话说完,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得床上翻滚一百八十度,猝不及防撞伤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紧接着柔暖的棉被便裹了上来。
反射弧长度叫嚣赤道的杨敬华同学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撞上的,是端木熙的胸膛。
也就是说,他被一个男人抱了。
他被一个男人抱了。
他……
“卧槽端木熙,你放……你吃屎啦?!”说罢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
“别乱动!”随着端木熙一声低喝,杨敬华纵然心有不甘,也还是安静了下来。
“放开我,不用你可怜。”杨敬华的头埋在端木熙的颈窝,嗅着某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声音不免有些发软,说出口的反驳也变得毫无震慑力。
“不是可怜你。”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头顶,惹得杨敬华浑身战栗。
“我们……其实都一样。”
月色微凉,包裹着寂静的深夜,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