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末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窗外下着雨,天气很闷,有些阴沉。软榻放在窗下,院子里的桃树,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秋风一吹,叶子落得到处都是,它离开家,也不知道自己会飘去哪里。

周芷盖着薄被,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杯温茶,是丫鬟红杏递过来的。她生病了,养了半个月,全家上下唉声叹气。

父亲和母亲说:“到底是从小定下来的亲,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外面养的,随便给个钱银就打发了。你该有些做主母的气度。真若是退亲的话,两边都失了面子,生意怎么做。”

父亲说的,周芷懂。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各自管着不少铺子,底下人看着,外头人瞧着。父亲不想折了面子,赔了里子,只好委屈她这个做女儿的忍一下。

母亲对她说:“你父亲身边,还有两个姨娘,外头不知还有什么莺莺燕燕,可谁能越过我去。男人的心收不回来,这手里的钱和权要抓住。”

母亲的话,周芷明白。

母亲嫁过来也有二十来年,内宅打理得好,公婆孝顺得当,膝下两子一女。两房妾虽然没生出儿子,但各有一个女儿。不如她这个嫡小姐得宠,但吃穿用度,是不缺的。

外人都说她温柔贤惠,幸福美满。母亲让她别把心思放在情爱上,男人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真正要抓紧的是内宅的权,手上的钱,再来是肚皮争气,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

但周芷不想忍啊。

嘴上说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一辈子宠爱她,什么都听她的,绝对不会纳妾。要不是人家姑娘找上门来,跪在地上,求她给一条活路,周芷还真的信了那些山盟海誓。

她为此震惊,委屈,生气,终于郁结于心,生了一场大病。

方棠说是对方勾引,她不过是个卖豆腐的贫家女。因为他一次心善搭救,才勾引了过来。他一时鬼迷心窍,不知怎么就中招了。他赌咒发誓,还要下跪,每日拎着东西上门来看望,知道她不肯见,就放在院子外头。他也有家里的生意要照顾,方伯父给了他几个铺子,意在锻炼,其实挺忙的。

大哥都说方棠认错态度好,而且保证不犯了。每天不管下雨晴天,再怎么忙都要过来。

二哥说他坏,见了就想打。

但二哥胎里不足,人有些傻,心智像个孩子似的。这个家,以后要放到大哥手里。即便给二哥为她出头也没用的,因为他说了不算。

江城就这么大,瓜分得差不多后,两家就开始往外发展,周家丝绸好,方家茶叶不错。可人再聪明又怎么了,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方家亏了那么一回,是周家资助的。两家重新来往,也定了周芷和方棠的亲事。那一年,周芷十二岁,方棠十五岁。

周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的,从每日都过来,到四五天来一次;从陪着她吃茶听戏,到忙家里的生意。半年前开始,他来的次数,慢慢一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可周芷当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她也聪明,账算得又快又好,还帮着父亲查到过几次错处。

周芷甚至和爹娘撒娇,把嫁妆铺子提前经营到了手上。比大哥盈利,却因为没多身下二两肉,让父亲连连可惜。想着最后人还是得嫁到方家去做媳妇,真是便宜他们了。

四妹和五妹打从她病了,就时不时来看望,秤不离砣,砣不离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实在是亲近得很。每次都是劝她看开点,隐晦地提醒,别耽误她俩以后的婚事,再不然就是说最近的新鲜事。江城就这么大,能新鲜到哪里去,且自打她知道方棠这件事后,就没开口过了。

方棠解释也好,下跪也罢,每日过来看望,或是站在院子外等,她都没说话。

甚至,那姑娘可怜巴巴地到她的铺子来,瞧见她就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求她成全。

“求您收了我吧。”

“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好。”

“我……我不占什么妾室的位置,就做个丫鬟,不挡着您的路,只求伺候好您和方少爷。”

周芷还是没说话,她心口像是被谁揪住了,人有些喘不过来气,脸色煞白。

还是红杏瞧见了,呸了那姑娘一口,赶紧带着小姐回去。这铺子人来人往,大家都知道了。

半个月过去,江城都知道方棠大少爷还没娶周家三小姐,就和豆腐坊的小丫头搞在一起了。而方棠也承认,这件事,是他做错了:他鬼迷心窍,但银子给了,连豆腐坊他都帮忙扩大了一倍,谁能想到会东窗事发?那姑娘是水嫩,模样俊俏,可他不能娶。

方棠得娶周芷,方家未来的主母,也只有周芷这样的人才行。他每日都过来,买了周芷最喜欢的东西。眼看他都要给周芷跪下了,怎么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今儿下着雨,方棠气不顺,东西送到了周芷的院子外头,有二等丫鬟拿了东西,他又站了一会儿,也不见周芷派人请他进去。索性,他就离开了。

昨儿他还给了那姑娘一百两银子,让她带着全家离开江城,随便去哪里做豆腐都可以;聘礼又加了两个庄子和一个铺子;母亲原本是手上拿着内宅的权,也说人老不中用了,等周芷进门,就把大小事交给她。

都这样了,她还在别扭什么,方棠越发没有耐心了。他知道自己以后要娶周芷后,两家就经常串门子,长辈也有意培养他们俩的感情,常让他们俩单独相处,方棠自问事事周到,没差错的,即便是忙起来,也会派随从给周芷递个消息。

有什么她喜欢的,都想着让人去买。不过是做错了一回,就抓着不放。方棠觉得她担不起方家大少夫人的称呼了,可父亲不允许他退亲,那就等周芷吧,她闹成这样,最后肯定要退的。

红杏也觉得方大少爷是体贴周到的,但任谁也没有正妻没进门,就养个外室的规矩,偏这外室还打了进门的主意,就那么一哭一嚎的,谁能信她只有去方府做丫鬟的心。

红杏想劝小姐,真的不喜欢,咱就不嫁,可家里除了二少爷,都逼小姐得嫁啊:老爷怕丢了面子,没了生意;夫人让小姐忍气吐声,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少爷也是想着他自己,这家里的产业接过来,肯定是越多越好;四小姐和五小姐就更别说了,别看来看望的眼神是担忧的,她们心里早就笑开花了,都等着看小姐笑话呢。

好在小姐终于开口了,虽然红杏不知道这桃树放在这里和树林里,有什么关系。但能开口说话,就说明小姐愿意搭理人了。

“小姐,这会儿下雨,要不……”

“你说,我出去单过,怎么样?”

周芷的眼睛一下就明亮了。

红杏却傻眼了。

“父母在,不分家,周家老爷真是没用啊。”

“子不孝,父之过呀。”

“还做生意呢,自家都乱套了。”

红杏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小姐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红杏心里急,嘴上还得说:

“不至于,不至于。”

她想肯定是秋风萧瑟,伤了小姐的心。

红杏慌慌张张地把窗户关上,又倒了一杯热茶,周芷的手有些冷,纤细修长,换了她手上的茶拿过来,茶盏有些烫,她觉得很暖和。

她知道吓到红杏了,别说女儿,就是做儿子的,也没有单住的。

做爹的挨骂,儿女也不少。

刚通顺的心,又堵上了。

“二少爷,我的祖宗啊。这些是方大少爷拿过来的,扔不得啊,扔不得。”

这日院子里,雨渐渐停了,一位眉清目秀,身材瘦弱的少年郎正在和丫鬟抢东西,丫鬟着急又慌张,怕伤了他,不敢太用力,怕东西真的被扔,也不敢松手,周芷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二哥。”

她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周郢小孩子似的,撅着嘴,委屈巴巴地,松开了手,瞪了那丫鬟一眼,“快都扔了,那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红杏已经打帘走出来,看二少爷身后没有人跟着,肯定是偷跑出来的,让夫人知道,他院子里的人还得受罚,她走到二少爷跟前。

“快些进屋,再去二少爷院子里拿衣裳来换。煮一杯姜茶端进来,去去寒气。”红杏吩咐完,让二等丫鬟把她怀里方大少爷送的东西扔了。

“三小姐吩咐的,去做吧。”

周郢满意地点头,“还是,是三妹懂我。”

红杏扶着二少爷进屋,耳房立刻做了姜茶端过来。秋日雨水多,怕哪个主子过来再生病,这些就一直备着,红杏端给二少爷喝。

周郢就坐在三妹对面,中间隔着案几,上头一套茶具,已经用了三个。一个在他这,一个在三妹手里,一个放在案几上,一口未喝,还是满的,早就凉透了。

像是周芷对方棠的喜欢。

她是喜欢他的。

唯独这桃花债太多。

“二哥,喜欢桃花吗?”周芷把窗户打开,冷风伴着雨水的味道传进来。

“不喜欢。”周郢抖了一些,突然觉得有点冷了。

周芷这边派人去拿衣裳,也是告诉周郢院子里的人,周郢在三小姐那,不是丢了跑了。

随后周郢的随从忙慌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

“我的爷啊,您可不能再偷偷跑出来了,多亏是在三小姐这里。”

别看二少爷长四小姐五小姐几岁,但因他心智像个小孩子,两位小姐明里暗里地欺负,二少爷又不知告状,就连大少爷都有点看不起二少爷,觉得她丢了周家的脸。虽说是护着,却没那么周到。还是三小姐好啊,安心瞧这茶点瓜果都上了,还特意吩咐丫鬟去拿衣裳,就是怕二少爷受罚。

顶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方大少爷。但这些也不是在做奴才能管的,安心静悄悄地站在二少爷身后想着。

周芷看二哥好像有些不开心,便说道:

“二哥若是闷了,就带安心来找我玩。”

“以后出门,还是要让安心跟着。”

“他不会被爹娘打板子,我也能放心一些。”

周郢点头,关心地问:“三妹,你心病好了吗?”

“好了。”周芷笑了,让人如沐春风。

周芷陪着二哥玩了一会儿,等他回去,让红杏把爹娘请来。到底是自家孩子,周父周母也不想逼她,尤其做错事的是方棠。真的晾上这么一段时间,反而也挺好的。

夫妇俩走进门来,看三女儿的眼中,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退亲吧。”周芷忍不下这口气,她谁也不信,谁勾引谁都好,总是都有那个心思的。

周父周母还要再劝,周芷却是心意已决。

“既然做错事的是他,那咱们退亲,也不会失去面子。父亲想打开销路,也不一定都要靠方家的。女儿有个手帕交在晋州,说不定能帮忙。”

周父并没马上答应下来。

反而是考虑了一天,这才让她收拾一下,准备去晋州。而原本定下要去的大儿子,仍旧还是要去。周芷却提出让二哥也跟着去。

“你也知道你二哥的病,这是个顶重要的事。”周父有些不太赞同,父女俩坐在书房。

“二哥说出去到底是周家二少爷,也不能一辈子藏着不见人。”

“二哥心智像是个几岁的孩子,却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父亲还是让他跟着去吧,总是困在内宅,所听所见,也不过是这一方天地。”周芷却很是坚持。

“安心素来细心,多带一些随从护卫,二哥一向又听我的话,不会出事的。女儿既然央求父亲带着二哥,肯定是把二哥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周父只是可惜,怎么这丫头就不是个带把的。

一转眼,过去了两天。

和方家的亲已经退了,红杏为小姐把一切需要的都带上,周父周母又额外给了她五百两银子。一家子人在门口话别,四小姐和五小姐艳羡地看着三姐,她们也想去外头玩啊,凭什么二哥都行,她们却不能。只因为是女子,还是庶出。即便心里再怎么嫉妒,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

“三姐可别忘了给妹妹带晋州的好玩意回来。”

“有你在,怕是我有多少银子,都要用来哄妹妹了。”周婷挽着三姐的胳膊。

“三姐最疼我,可要好好挑,比五妹的再精致一些,妹妹我可翘首以盼了。”五小姐周婉白眼一翻,挽着另一边。

“三姐,你看四姐啊,欺负妹妹了。”

“你们两个呀,我不在家,要好生孝顺。”

“再聊下去,天就要黑了。”大哥周睿看着几个妹妹说了好一会儿,拉着周芷往车上赶。

周郢早就钻上去了,一脸兴奋地掀开车帘,看到三妹被大哥拽过来,伸手把人拉进去。

“三妹,爹真的同意带我出去玩吗?”他还带着点不可置信。

尚且宽敞的车厢里,周郢正对着车门,周芷和她的丫鬟一左一右坐着,周郢的随从安心在外头车辕上,和自家车夫闲聊,车夫一声驾,马车往前行事,而周睿坐在前头一辆车上。

周芷点头,“爹同意二哥去,可是我千辛万苦给二哥求来的,所以二哥一定要听话。”

周郢嗯了一声,手指就开始不安分地想要掀开窗帘,看外头的风景。周芷无奈的笑了笑,反正已经出来,只是掀开窗帘看一看,也不妨事的。

江城到晋州也不过十天的功夫,一行人走的是官道,睡的是客栈。周睿的随从安竹,一路上都安排得很是妥当。离着晋州还有一个县的距离,天色已经黑下来,周睿做主歇上一夜。

等明一早再入晋州。

周芷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远门的机会,其实比二哥还要少,这么舟车劳顿下来,小脸都白了几分,人也昏昏沉沉的。

到了地方,周芷由着红杏扶进厢房,她头上虽然还带着帷帽,但不难从身材气度看出,是个知书达礼的美人。

“上房两间,通铺两间。”安竹拿出银子来,扔在柜台上。客栈鱼龙混杂,周睿既要担心调皮的二弟闯祸,还要防着有人惦记三妹,只觉得心累。

周芷虽然也有些疲累,跟在大哥身后时,还是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尤其是待人接物,这外头做生意的事,她还是没学过的。真出来这一趟,收获实在是不少。

周郢就在屋里四处看,哪里都觉得新奇。

第二日清晨,周芷起身洗漱,下楼去用膳,此时周芷却看到一个意料之中的人,而大哥已经坐在那人身边,称兄道弟地吃起来了。而二哥正对方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米饭狠狠地扒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几下,好像把米饭都当方棠了。

周芷看着孩子气的二哥,莫名觉得很可爱。也就只有纯真如孩童的二哥,才会和她同仇敌忾,

周芷是用了讨厌这个词,从前她还是喜欢,转瞬就变成了讨厌。

周芷连招呼都没有和方棠打,自顾自地坐到二哥身边,也不瞧大哥一眼,更没让他回来。

“阿芷,昨日睡得怎么样?路上劳累,你辛苦了。一会儿我同你们一起进城,我来过几次,还算熟悉。”方棠神色自然如往常似的,柔情蜜意地把眼神粘在周芷身上,

“请方大少爷自重。”周芷冷哼一声。

“你去路如何,同我周家无关。”

方棠这身打扮,算是一表人才,温文如玉。早就有大姑娘小媳妇偷偷撇过去,心里砰砰跳。看这从楼上走下来的姑娘并没给他好脸色,顿时有人就不开心了,隔壁坐着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开口了。

“有些人就是假清高,人家不过关心一句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珍珠了。”

“大哥,早些用完膳,咱们好赶路。”周芷懒得理会,给了大哥一个眼神。

“他一个人快马骑来的,瞧着是想你原谅他。”周睿和三妹低声说。

“说是在晋州也有认识的人,能帮咱们。”

“放心,大哥不笨,什么都没和他说。”

按理退亲要把庚贴换回去的,是方棠取了个巧,把盒子里的庚贴换了。虽说明面上退亲了,但他没脸没皮的话,周芷也算是他的未婚娘子。恰好,他不是个有脸皮的人。周芷等人上车,他就骑马跟在身边。

“阿芷,你就原谅我吧。”

“阿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阿芷,都是她勾引我的。”

“阿芷,以后我所有的钱银都归你。”

“阿芷,你不是还想经商,我给你打下手。”

“阿芷,除了你,谁也不能做周大少夫人。”

“阿芷,我最喜欢你了。”

不可否认的,周芷听着他的话,心动摇了。

“以后谁娶了咱们阿芷,那就是他的福气。”

“阿呀,原来有福气的是我呀。”

“阿芷,你金尊玉贵的,跑腿的事交给我。”

“阿芷,你不是想听戏,我把庆云班给你请过来了。就算下雨也没事,让他们在府上唱。”

“阿芷,这步摇真配你,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钱银,给你买最好的头面、衣裳,让你住最好的宅院,买一堆丫鬟婆子伺候你。”

“阿芷,你真好看。”

从前的方棠,也是这样和她絮叨的。

她还觉得甜丝丝。

周芷记得有一次要去岐山玩,她的马车坏在半路了,周围也没有别的人家,突然电闪雷鸣。

她害怕地缩在车上,豆大的雨落下来。马车陷在泥里,车夫和护卫去拉马,外头轰隆隆的声音,好似要把她劈个外焦里嫩。红杏也下去帮忙,整个车厢只有她一个人。她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后来车帘突然被人打开,方棠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过来,身上已经淋成落汤鸡。冷风就着他打开的车帘钻进来。

“我就知道你害怕,跟我走。”方棠把周芷拉出来

红杏急忙把伞递过来,周芷在方棠怀里,湿润润的衣裳贴在她的脸上,竟然也不觉得冷。

那时的大雨滂沱中,仿佛世间只剩他们两个……

周芷回过神来,就算方棠曾经对她视若珍宝,但这不是他私养外室的借口。

“方大少爷别白费心思了,快些离去吧。”眼看就要进城,周芷也懒得搭理他。

方棠肯定不会放弃周芷,依旧跟着进了城,找了同一家客栈。周睿去拜访郡守大人,毕竟想在晋州做生意,和府衙的人就要搞好关系。

周芷本是要去找手帕交的,但她带了二哥来,总不好不陪他,收拾一番后,周芷带着二哥出来逛,而方棠也跟着,他没带随从,吃穿住行都是自己来。

方家在周边县城也有生意,方棠作为方家嫡长子,以后要继承方家的一切,自然也有学着打理、探询、查账。周睿也是每个月有几天要出去的,他们在周边县城也有生意。

从前周芷只要知道方棠要出远门,就会絮絮叨叨地给他讲要带什么。

“这银子,总是要备足的。换洗的衣裳也要带,天气慢慢凉了,厚一点的外衫也带一件。干粮也拿一些,水也别忘了。”她会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掰着手指让他记得拿什么东西。有想不起来的,就歪头看一眼红杏。等全部说完了,就甜甜地冲着方棠笑。方棠那时,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送给她。

现在的周芷才不管方棠是饿死还是没地方住,她让二哥紧挨着自己,千万别丢了,还让红杏和安心看着点。今日出来逛街的虽然不多,可小心驶得万年船。至于方棠,当他不存在就是。

周睿是半夜才回来的,府衙的文书没拿到,毕竟晋州也就这么大点地方,人家已经坐在分糕点的位置了,你出来想拿走一块,肯定不容易。除了东西好,关系也得硬啊。周芷便让红杏递了帖子到手帕交嫁过去的府上,周芷的闺中密友嫁的府衙文书,别看是个管书籍纸笔,看文库的。郡守上奏的折子,来往的书信,都是他来写,两人关系很亲厚,若是能有郡守支持,在晋州的生意肯定会好。

而闺中密友则给了她一个郡守夫人开夏荷宴的请帖。这东西,一般人可不会有的。时间正好就是三天后。

周芷带着红杏去赴宴,才知道这是郡守夫人给她那个好吃懒做,风流成性的儿子选媳妇。

手帕交坐在文书身边,眼含歉意,阿芷若希望有一个接触郡守夫人的机会,这还是千载难逢。

但肥胖油腻,个头还矮的郡守家公子,一眼就相中了周芷。等郡守夫人说完客套话,让大家吃好喝好的时候,他就指着周芷说:

“娘,我要她。”

红杏连忙挡在三小姐身前。

“我并不知道这是贵公子的……”相亲宴三个字,周芷到底没说出口。

郡守夫人满脸福相,慈眉善目地看着周芷。

“不知你是哪家小姐,我好像不曾瞧见过。”

“是江城的周家。”周芷不卑不亢,面上不见害怕。

“江城周家。”郡守夫人不太清楚,还是她身边一位夫人提醒,“就是丝绸做的特别好的那个江城周家,和方家在那边是数一数二的富商,瞧着应该是想在晋州做买卖吧。”

“娘,我就要她,明天就成亲。”那肥公子说着就嘿嘿一声,过去抓周芷的手。

周芷下意识躲开,郡守夫人不高兴了。既然是来晋州做生意,少不得需要老爷照拂。连她的儿子都看不上,能有多好的眼光,这周家只怕是太傲,晋州可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周芷眼看那手要抓住自己,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公子,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还请莫要近身啊。”方棠从外头走进来,他的身边是已经致仕的老太傅。虽不在朝为官,但他的门生不少,陛下又很是敬重这位恩师,就是郡守在这里,也不敢不给面子。

“这小子,非要带老夫来看未过门的娘子。”老人家精神抖擞,一身青色长袍。手里捏着胡子一捋,一眼就瞧见了格外出众的周芷。

他年轻的时候,得了方家的恩惠。此时来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周芷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方棠给救了。回客栈以后,方棠也没顺杆爬,因着老太傅的面子,周家也算在这里立足了。

但周芷不想欠着他,把晋州的糕点,分给了方家一半,她带着二哥住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二哥找了一个镖师做娘子,是镖局里的孤女,被捡回去当小子养着。后来和周郢结识,觉得他心智虽然长不大,却单纯可爱,做事简单,嘴挺甜的,又专一认真。所以周芷就带着二哥和二嫂回来。江城的人都说周三小姐嫁到晋州去享福了,为了庶女的婚事,周家也没解释。

如今回来,四妹和五妹都出嫁了,周父对女子做生意,一点微词也没有,还让周睿学着点。

一再可惜周芷不是女儿。周母也不絮叨那些了,嫁人有什么用。还不是替他们男人安稳后宅,让他们如意。阿芷有自己的生活,还这样出色,周母很骄傲。

至于周郢的婚事,夫妇俩满口答应。这二儿媳妇很是降得住老二,他们也就放心了。周芷看大嫂又怀了一胎,带着红杏去买长命锁。

她在首饰铺看到了方棠。还有他小心翼翼护着,满眼笑意的娘子。当年他回去不过三个月就成亲了。还特意写了信送到晋州,让人交给周芷。说他是不得已,家里需要传宗接代。

周芷对上方棠诧异的眸子,只是点了点头。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那年岐山路上的马蹄声和滂泼大雨,那是从前喜欢方棠的周芷。

如今的她,是晋州首富。从头到脚,富贵得很。新上任的状元郎,正追她哩。

那是唇红齿白,俊朗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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