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喜欢玩玉,一有空他总会先泡壶茶,再把他的那些宝贝逐个排开,然后反复把玩。若是新收了什么好物件,更会带在身上,不时用手在其表面搓来搓去,有时甚至把玉贴在脸颊有油的地方来回摩擦,这举动若被母亲瞧见是一定会被唠叨的,她觉得父亲这是典型的瞎搞,本来挺干净的玉被弄得油乎乎脏兮兮,但父亲却依然如故,他说母亲不懂,玉只有沾了人味才会被真正盘活,也才能被赋予灵气。
刚才在读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读着读着似乎为父亲的“歪理邪说”找到了点理论依据,其实更确切地说是帮他找到了知音。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中国有‘手泽’一词,长年累月,人手触摸,将一处磨亮了,体脂沁入,出现光泽。换句话说,就是手垢无疑。看来,“寒冷即风流”;同时还有一警句——“污秽出文雅”也能成立。总之我们所喜好的“雅致”里含有几分不洁以及有碍健康的因子,这是无可否认的。西方人将污垢连根拔除,东方人对此却加以保存,并原样美化之。说一句不服输的话,从因果关系看,我们喜欢那些带有人的污垢、油烟、风沙雨尘的东西,甚至挖空心思爱其浸润后的色彩和光泽,而且一旦居于这样的建筑之中,使用这样的器物,便会奇妙地感到心气平和,精神安然。”
在父亲的影响下,对玉也曾迷恋过一段时间,但终因没有耐心像父亲那样去盘玩,于是也就渐渐索然,但是对老建筑我却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兴致,无论去哪里都爱走街串巷,寻找那种破落里暗藏的雅致,尤其是那种离得老远仿佛就能嗅到人味的老房子深得我心,这种老房子就像藏在深闺的女子,只有走近了,才会真正了解并懂得她的好处,那些砖砖瓦瓦,沟沟壑壑里藏着的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过往岁月。
还喜欢到处找寻拆迁工地,一堆废砖破瓦里不时孤零零立着半堵墙,上面或许还嵌着没框的半扇窗,就像个对往日欲说还休的大嘴巴,间或地上会冒出个破脸盆或是被主人遗忘的旧纸张,零乱惨淡里却依然茂盛着往日蓬勃的烟火气。
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些癖好只是单纯地一种喜爱。刚才读到了这段文字,立刻有些恍然,其实无论是父亲还是我,只不过是借着喜爱这些老物件和老房子,去探寻内心的一种安全感,在反复感受平淡琐碎的生活后,能真正感受到心气的平和与精神的安然。